新生活(第九章)(2)
时间:2022-10-25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次
赶上有快车经过宁城总车站,站上停着那些大火车头时,我儿子便站在月台上,别的男孩也跟他一起站在那里,因为宁城的男孩们都迷着那火车头。有个男孩,他爸爸是火车司机,他在孩亍们眼里就跟今天的足球明星或者总统什么的差不离。我儿子站在那里盯着快车火车头开进来,火车司机下车,检查机车和联接器械部位有没有什么毛病。有些赫拉台茨·卡拉洛维来的火车司机穿着白衬衫,打个蝴蝶领结,戴顶司机帽,配上件西服背心,怀表上还有根小链条;而司炉工则从小梯上下来,到车站饭馆打啤酒。这时司机便给孩子们演示一通,等着司炉工提着直冒泡沫的啤酒回来。然后车站值班员,一举手,快车火车头又徐徐开动,放出一股股蒸汽,男孩们和我儿子站在那里惊讶得一刻钟后还说不出话来。因为对宁城的男孩们来说,这样庞大的火车头简直跟个什么幽灵幻影似的不可思议。后来让我儿子遇上了好运,让他到赫拉台茨·卡拉洛维的培训班去学习,回来之后可以当调度员。 他一听到从培训班出来将来可以穿上不带级别标志的铁路员工制服,高兴得都要晕过去了。可是,闺女啊,他们差点儿把他开除掉哩,因为他跑到赫拉台茨·卡拉洛维车站主楼的三层楼上去撒尿,那是只有车站的头头脑脑才能去的地方。我儿子正在那里撒尿,技术员跑进来,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儿子说:‘撒尿。’那技术员抓住我儿子的肩膀,这么抓住又问了一句:‘你说你在干什么?’我儿子稍稍碰了一下技术员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儿,重复说:‘您不是看见了吗?撒尿啊!’技术员吼起来:‘我得去告发你!’我儿子对他说:‘您对着老柳树哭去吧!’后来那站长亲自写了一个关于我儿子的报告,可是啥用也没有,因为所有上过那个培训班的人都分派到科尔利斯至布莱斯劳那一段铁路上的各个火车站当调度去了。在三楼上出的这一档子事倒给我儿子添了名声。后来他通过考试已经可以穿制服了。外套上有级别标号和中学生制服上那种扣子,跟实习生有的那种金扣子。我儿子穿上这套制服走在赫拉台茨·卡拉洛维的马纳斯街上,穿上那套帅极了的制服去散步广场,可却光着脚。我从宁城车站的站长那儿一听到这事儿,说我儿子竟然有胆量穿着制服赤脚在街上逛,我便断定,我这儿子将来能有出息。 你等着瞧吧,闺女,我这个儿子会成器的,因为在他的名字里有‘r'这个字母,这个字母就保证他将来不是当总统就是被关起来。可是我倒觉得他成天到晚心不在焉,他将来会成为一个作家?他在中学因为几门功课不及格,前前后后留了两次级,而且还总是捷克语这门课不及格。……我儿子后来到站上当报务员,然后再由报务员转为调度员。我跟你讲过?还是没有讲过?闺女,就是关于我儿子是怎么在科斯托马拉迪站上通过的考试。只有通过这次考试才能在站上独立工作。 ……从赫拉台茨来了几位先生,这是站长和车站值班员见了都有几分畏惧的。交通视察官赫麦列茨问我那被一群官员围着的儿子,假如交通信号灯不起作用了,怎样去确定火车已离车站很近了?我儿子说:‘用眼睛!”对!可要是有雾呢?’我儿子于是从制服里掏出一块白手绢铺在铁轨旁边,然后将膝盖跪在手绢上面,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铁轨上听了一会儿,等他站起来,便对视察官赫麦列茨说:‘840号列车正从卡门勒·兹博希过!’视察官赫麦列茨怔了一下说:‘您在哪个规章里读到这个的?’我儿子说:‘从库珀主演的一部美国西部片里看来的。 库珀在里面扮演主角、一个追捕者,他就是用这个办法向一名童子军判断出,骑着马匹的印第安人是不是已经离得很近,或者判断出哪里有水牛群那样……’赫麦列茨夸奖了他,对考试委员会的人说我的儿子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列车调度员,因为他爱惜他的制服,‘诸位,他居然在膝盖下面铺上一块白手绢,免得弄脏他漂亮的制服。’于是我儿子便当了列车调度员。谁也没像我儿子那样为他那身制服感到如此骄傲。可是我儿子越是希望将这身制服一直穿到他退休,苏军又偏偏毫不留情地将德国人撵回了他们的老家。我儿子为穿不成这套制服而感到很难过,可他同时又非常高兴,因为他是站在离捷克越来越近的苏军一边替他们加油的。我儿子知道,胜利之后大学又得开学,他将脱下这套帅气的制服,这套制服对他来说的确很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