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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九章)(8)


“你从哪里来的?淋了一头一脸的雨?”刘胜问道。
“军部、师部。”李全抹着头上的汗珠,回答说。
“也是送这个的?”陈坚问道。
“唔!”
“几个字写得很秀气!”陈坚翻着小本子说。
“文化教员写了一夜半天。”李全又一次地把田原的功绩表了一表,他觉得这样表明一下,自己心里舒服;文化教员的辛苦劳动也才有了报酬。
“字写得好,不算数,要看里面写的东西怎么样。绣花枕头,外头漂亮,里面一肚子稻草,有什么好!”刘胜冷冷地说。
李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写的好是不好,他呆楞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正想向团长索取收到条子,团长用戴着手表的左手,取下右腕上的一只表来。他一看,这只在团长手心里发着耀眼的光亮的表,正是连长缴上来的不锈钢的、不进水的游泳表。他的眼睛毫不转动地望着,他偏着一只耳朵,伸着脖子,屏着呼吸入神地竭力地倾听着,虽然他的身子离开那只表的位置还隔着两步来远,却似乎听到了表的“窸窸嗦嗦”的声音。多好的玩意!连长喜欢它,他也喜欢它,他认识它,他多次地听过它那清脆均匀的摆动的声音。
“这个表是谁的?”刘胜问李全道。
“我们连长的!”李全毫不犹豫说。
“谁缴的?”
“六班安兆丰!在战场上的麦田里捡到的!”
“你认得?”
“认得!”
“就是你们连里会缴这样的表?全世界这样的表就只有一个?”
李全呆楞着,找不出适当的有力的言语来争辩。从他的盯在表上的眼神看来,他依然确信那是连长前几天缴上来的那只表。
“好吧!你认得就给你!”刘胜半真半假地说。把手里的表送到李全的面前。
李全向前走了一步,不知怎么,他却又胆怯起来,想伸出去的手止不住地发着颤抖,疑问的眼光射在团长和团政治委员的脸上:“真的吗?”
“拿去!说给你就是给你!”陈坚笑着说。
李全伸出手去,团长手里发着亮光的表到了他的手里。他把它握在手心里,在阳光里晒了一阵的表,润滑而又温暖,[奇`书`网`整.理'提.供]使他从手上到心坎里面都生起了一种舒适的快感。
“告诉你们连长,这只表是团党委批准给他用的。”
刘胜的话章刚了,李全的手就慌忙地举过帽檐,刘胜还没有来得及还礼,他就转过身子要走。
“站住!”刘胜喊住他,站起身来问道:
“这是谁教练的?步兵操典上规定拿枪的兵士是举手敬礼的?举手敬礼的时候,手举到头顶上,不等对方还礼就可以移动身体?”
李全竭力地压服着兴奋的情绪,稳定住颤动的两腿,胀红着脸,把手表装到衣袋里,向团长严肃地行着持枪敬礼。
团长仔细地观察了他的姿式,纠正一下他的过分张开的脚尖,把他装表的时候忘了扣上的钮子扣上,才向他做示范动作似地还了礼,然后在李全润滑的脸蛋上抚摸一下,嘻笑着说:
“滚回去吧!”
李全却又站着不走。伸出手对团长说:“文件收条!”
“要收条?你收了我的表,也打个收条给我!”
李全呆楞着,不住地眨着眼睛。
“算了,你不打给我,我也不打给你!”
事实和他的兴奋情绪使他只好这样妥协了。
李全胜利地笑笑,走向庄子西边连部住的小庄子。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团部的庄子,脚下的沙土就扬了起来。
表在他的袋子里滚动着。他取出它来,把不锈钢的表带套上他的小膀子,几乎靠近膀肘子,它才合适地安下身来,他觉得有一条光滑的冰带缚在那个地方。
过营部门口,他把文件匆匆地交给通讯员,匆匆地说:
“以后送信去,把收条带给我!”
营部通讯员应了一声,他就跑回了连部的住村。
屋子里没有人,他到处找寻连长,连长不在,文化教员也不在。又回到屋子里,还是什么人也没有。他洗了脸,扑去身上的沙灰,疲倦在躺在床上,把膀肘靠到耳朵边上,听着“窸窸嗦嗦”的节奏均匀明晰的手表走动的声音。
他似睡非睡地躺着,有一种朦胧的笑态,雾一样地浮泛在他那枇杷色的脸上。
连长和文化教员打野外回来。
他象说故事一样,指手划脚、眉目传神地把见了军长、团长、团政委的情形说了一番,有意把表的事情先不提起。
“文件搞得很漂亮,字写得很秀气。军长、团长、团政委都夸赞的。”他告诉田原说。
田原害羞似地笑了一笑。
他拿出军长和师部的收条,放到桌上。
“团长、营长的呢?”石东根查看以后问道。
“你听听!”李全把膀肘子靠到石东根的耳根上。石东根摇摇头,表示听不到什么,李全又把衣袖子拉起来,表的“窸嗦”声便在石东根的耳朵里跳动了。
“拿回来啦?”田原惊喜地问道。
他把手表从小膀子上取下来,套到连长的手腕上。笑着说:
“这就是团长的收条!”
石东根抚摸着光滑的给李全的体温洪热了的表,对李全说:
“没吃饭吧?到炊事房吃饭去!我叫他们留了菜。”
李全爬起身来,跑向炊事房去。
黄昏时候彩霞的光辉,为了瞧探他们的喜色似的,兴奋地闯进屋来。
石东根看看表,表针正指着下午七时的时标,他扬起洪亮的嗓子,站在操场上,高声喊道:“司号员!吹号!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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