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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夏至·沉水·浮世绘(2)


  不累。节目录得还顺利么?
  嗯,还行。应该快完了吧。这个是今天最后的一个通告么?
  嗯,对。
  嘿。轻轻地笑起来。
  立夏歪过头去,看着这个露出孩子笑容的画家,心里出现的字幕依然是“神奇的物种”。
  节目录好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华灯初上。公司的车停在广电大厦的大门口,傅小司和立夏上了车,挥手和林协志告别。
  黑色的宝马很快淹没在汹涌的车流中,车灯在飞速行驶中拉长成模糊的光线。
  林协志望着好辆车消失的影子,心里微微地叹气。
  时光真的能够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么?
  车的后座宽敞舒适,立夏还专门买了一个很厚的皮草垫子铺在后面,感觉毛茸茸的,让人坐在上面就想睡觉。立夏还记得傅小司在看到这个垫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后面进了只老虎呢。后来他的评价就只有一句,他说立夏上辈子应该是个土匪的压寨夫人,就是叉着两条大腿坐在虎皮椅上耀武扬威的那种悍妇。
  手被傅小司的手握着。男生的温度总是比女生高半度。不易觉察的半度,但却真实而鲜明地存在着。也许真的有些累了,头下意识地朝着肩膀靠下去。恰好的线条,留出适合的凹处可以放下自己的脸,质量上乘的棉质衬衣,很淡的香水味道。
  什么香水啊?
  不是你买给我的么,就是上次你买给我的那瓶啊。
  啊?没闻出来。
  再靠过去一点,把脸埋在颈窝的地方,眼睛正对着锁骨。即使靠这么近,也没闻出来是自己送的那瓶草香味的香水。只是男生皮肤上那种像是朝阳一样浓烈的味道清晰了一点,像是琴弦在空气中发出铮铮的声音。似乎动作太过亲密了吧?这样想着,脸就微微地红起来。对方脖颈处的肌肤似乎也在变化着温度。
  终于脖子动了一下,然后是他的一句小声“嗯,那个……”
  什么?
  ……稍微,靠上来点……呼吸的气,弄得脖子有点痒。稍微红起来的脸,以及像落日一样沉远的温柔缓慢的语气。
  立夏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精致的侧脸。看久了就觉得像个精致的礼物。美好得如同幻景。
  那个……
  嗯?头朝着自己靠下来,却没有转过脸,依然面对着前面的坐椅后背。切,后背有那么好看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化妆技术越来越好而已。你这么难看的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好看。不容易。
  嗯,我一早就这么说啊。温柔的笑容,眼睛盛混沌如同大雾的琼浆,甜得足够溺死一头成年的雌性霸王龙。
  哪有难看。只是嘴硬而已。立夏心里一直明白。眉目间的开阖,带出细小而暖昧的变化,并随着岁月的风霜日渐渲染出男人的成熟和性感。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孩,应该是最好看的物种吧。
  立夏把身子坐直一点,然后规矩地靠在傅小司肩膀上。闭上眼睛,很多事情像是蚂蚁一样列队从心脏上面缓慢地爬过去,很缓慢地,爬过去。
  车窗外是春深似海的植物,将浓重的绿色泼满了整个北京。
  立夏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在别人眼中,应该也是被列进“神奇物物种”名单吧。其他条件不说,单是一条“傅小司的女朋友”就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也地确很天方夜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恋了吧。高一的时候,在公车上第一次看见这个骑着单车的男孩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布景。而之后的相遇,认识,熟悉,彼此牵挂,进入同一个大学,进入同一个班。这种暗恋一直都存在着,并且像遥远但是温热的太阳一样持续着。无论在夏季,还是寒季,都不曾走远,哪怕有时候乌云密布,可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准确地感受到太阳的存在。而这份暗恋也一样,立夏曾经觉得这份感情应该永远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安静地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平静地谈话,轻轻的微笑,或者无声地离开。而这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当然般持续下去的。立夏的想象里,应该是这样一直暗恋下去,直到傅小司交了女朋友后,自己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默默喜欢着他,到他结婚的那一天,他为那个女生带上好看的戒指,自己回家大哭三场,然后诅咒那个女生不得好死,然后继续喜欢着他,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这种感情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消亡的。
  一切都被傅小司那一句轻得近乎听不见的话语改变。
  轻得近呼听不见。
  近乎。却五雷轰顶般地听见了。
  那是在大一快要结束的夏天,在素描基础的课堂上,看着老师那张呆滞的脸,听着他讲的那些在高中早就耳熟能详的东西,立夏突然对上课失去了兴趣,看着外面的呜蝉和白色的天光,觉得世界这样一圈一圈地转真的是很无趣。
  很无趣啊!站在铁丝网外面看着小司练跳高的立夏趴在铁丝网上大吼。
  “发什么神经,”小司滴着汗水跑过来,“怎么还没回宿舍啊?”
  白色的短袖T恤,早就被汗水弄湿了,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也是滴水的样子。男生的浓烈的气味,却很奇怪带着些微的薄荷味道。
  臭死了呀,你。
  “自己跑过来要闻的,”被脖子上的毛巾抽了一下头,然后又被傅小司甩了个熟悉的白眼,“怪谁!”
  还是喜欢拿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瞪人。从高中就变过的招数,没创意。立夏就曾经嘲笑过他叫他改改这个白内障的毛病,免得以后深情款款地对女生告白的时候被回应一句:要死!你冲我翻什么白眼呀!
  “喂,小司,”立夏叫住转身离开的傅小司,“这个周六你陪我去附近的哪个城市玩吧。”
  “……嗯,班上别的家伙不行么?”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吧!”
  “麻烦啊你们女孩子,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么?……真是困扰啊……”
  这样的对话在立夏听起来就是拒绝了。所幸自己也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提起。而且算算已子这个周末好像还不仅仅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讨厌的东西一起来。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考虑。过了两天就忘记了。
  可是那样的对话傅小司可不会轻易忘记。接下来的三天他去图书馆借了地图,查了附近好玩的地方,然后找好乘车的路线,顺便在周五晚上从超市买好路上吃的东西和喝的绿茶。他从上大学就开始喝绿茶了,也不是听了其他男生的所谓“可乐对男性某方面不好”的歪理邪说,只是对绿茶产生了好感而已。这些准备的工作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要花点时间。好在这一切在陆之昂离开之后变得简单起来。因为傅小司想,既然以后没有人帮我做这些事情了,那么就总要自己学会。这样想着,傅小司就慢慢地变成了陆之昂一样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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