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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 1989年(01)(2)

    宋运辉本来他乡遇故知,准备与虞山卿一起出去,不想床头的分机电话响起来,雷东宝说他已经到老徐家,赶得巧,老徐刚好因为什么圣诞节回国,要宋运辉立刻过去一起聊天。宋运辉大喜,向虞山卿道歉,各自出门。

    冬天的北京城很阴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一团子的脏。老徐家门庭依旧,远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见干净,油漆并不光鲜的大门似乎不落一丝灰尘。

    雷东宝反客为主,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先来中庭迎接,老徐随后笑眯眯出来,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宋运辉离家那么多天,看见雷东宝不知多开心,飞快与老徐打个招呼,就劈胸给雷东宝一拳:“你来北京也不说事先来个电话,怎么又胖了?我爸妈好吗?”

    不等雷东宝回答,老徐已经哈哈笑道:“我刚说小雷,君子不重则不威,小雷现在走出来够威风。小宋,好久不见,快请进。”

    “还虎虎生威呢,难怪我妈说现在人称大哥雷老虎。”宋运辉拉雷东宝进去,雷东宝没这两人嘴巴灵活,这会儿才有份插嘴:“你爸妈都还行,不好不坏,就想着你春节能回去多住几天,你来北京怎么反而胖了?”

    “工作轻松呗,不用像以前总没日没夜的。老徐,我离开金州了,现在东海项目筹建办。”

    老徐笑道:“刚刚小雷说你现在北京,我还奇怪。也是,每次部里上新工厂的时候,都是从各下属单位挑选得力人手支援的,可见你到金州几年上进迅速。”

    雷东宝早嚷了出来:“啥啊,小辉进步是挺大的,可他来北京是让人赶出金州的。”

    宋运辉无奈,只得把在金州的事简单说了下,然后道:“最后水书记还挽留了我,是我自己要求调动。”

    老徐想了会儿,道:“也好,既然出来了,就别去想它了,好好干以后的工作。部里准备上什么新项目,还是年初那个吗?”

    “是,部里的设想是……”宋运辉这回详细说明。雷东宝听着无聊,背起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那些个暗沉沉的摆设没有兴趣,再加坐了一夜硬卧,累得慌,就坐一张宽大太师椅上睡起觉来。说话的两个人听到打雷一般的鼾声响起,一齐看着雷东宝发笑,但很快言归正传。宋运辉虽然见老徐对他不咸不淡,可为了东海项目,他得拼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他把最近的处境详细介绍给老徐听,包括虞山卿刚跟他说的办法,不管老徐是真有兴趣还是假有兴趣。

    雷东宝虽然鼾声如雷,可也心知这不是睡觉的地方,下意识提醒自己别睡着。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得宋运辉狐疑地说声“真的吗”,他立刻嘟哝着搭腔:“老徐要么不说,要么不会骗你,他什么人啊,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你也听着。”

    徐宋两人听了都笑,老徐更是扭头笑道:“人说老虎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国学习告一段落,节后上班我帮你问问,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听信你过去同事的话,乱找门路。你们东海项目不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会没有统筹考虑。”

    见宋运辉答应,老徐就换了一种腔调,很是不严肃地对雷东宝道:“别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说说你们小雷家这半年都干了些啥。”

    “让小辉说,小辉说得明白。”

    “我来北京这两个月你又没多给我电话。你自己说。”

    雷东宝依然半睡半醒,见两个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着他笑,一定要他说话,他很不情愿地坐直了,伸个懒腰,才道:“我这不是去大邱庄学习回来吗!那次我激动啊,拔腿就赶来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着大邱庄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村里十几个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大专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们毕业了没户口,还得回我小雷家来工作。这次送去的都是读机电、会计的,下批送去读农大,我们学什么的都要。”

    “这很好,做得很对,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读几年书,做出来的事更大。”老徐连连点头。

    雷东宝却是摇头:“你们读书多的都胆小,冲前面的都是我们书读不多的。大邱庄那个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干得很好。我看,带头的书不能读得多,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的做出来的事情好。”

    老徐听了好笑,宋运辉本来也笑,可想到金州时候费厂长刘总工斗不过非大学出身的水书记,一时有些感慨道:“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疑虑的问题。我有一种感觉,知识分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顾后畏惧多,缺乏敢想敢干的精神,在实践上落后实干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纪大的,顾虑越多。”

    “这应该是特殊阶段的特有现象。”老徐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但绝不应该是未来趋势。”

    “你们怎么又扯上了,听我的。”雷东宝只要真正想说,徐宋两个都不是对手,他的嗓门压倒一切,“我第二步,把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找项目,扩大规模。现在电线厂扩张,现成的老工人带新工人。还打算开电解铜厂,我看隔壁几个村那些小破电解铜厂都活得挺好,我们肯定也行。”

    “那条河更遭殃了。”宋运辉摇头,还是第一次听雷东宝说起电解铜。

    老徐看看宋运辉,想到去年在小雷家桥上看到的那条面目全非的河,“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顾虑。”却也不置可否,“小雷,你继续说。”

    “老徐我们听你的,养猪场的沼气弄好了,这东西真管用,烧水跟小辉厂里用煤气一样顺,就是挺臭,哈哈。现在养猪场和电线厂全烧沼气,跟白捡的一样,不知省下多少煤钱。我们那么多猪,以前愁它每天拉那么多,运都运不完,一辆拖拉机全交给猪粪了,现在就愁它不拉,砖窑也想烧沼气。忠富不干了,猪是他养的,好像猪粪就是他拉的,他要把沼气拿去养鱼虾。我以前填了他两口鱼塘,他心里不知多惦记着。这回跟着省里的专家去弄来我手掌大的牛蛙,那么长的罗氏沼虾,还有长得跟田螺似的福寿螺,还有比河鲫鱼宽的尼罗罗非鱼。我说他伺候得过来吗,他说没问题,先都放在一个暖气大棚里养着,拿沼气烧的暖气片焐着,说等春天自己搞繁殖。我不信那些东西有多好,红烧了他一个牛蛙,好吃,肉多,比青蛙肉多。忠富跟我急,差点追着我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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