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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亭(第06节)(2)



    “我觉得,他人的同情……至少,孤独……”

    娜塔里娅有点语无伦次了,脸也红了。

    “那冬天您在乡下打算干什么?”她赶紧问了一句。

    “干什么?把那篇很长的论文写完,您知道的,就是那篇论述生活和艺术的悲剧的文章,前天我给您谈过文章的构思,将来我把文章寄给您!”

    “您准备发表吗?”

    “不。”

    “为什么不发表?那您写了给谁看?”

    “就算是给您看的吧。”

    娜塔里娅垂下眼睛。

    “我可不敢当,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

    “请问这是什么文章?”坐在稍远处的巴西斯托夫谦恭地问。

    “论述生活和艺术的悲剧。”罗亭重复了一遍。“巴西斯托夫先生也会看到这篇文章的。不过文章的基本思想我还没有考虑成熟,我到现在也还说不清楚爱情的悲剧意义。”

    罗亭经常喜欢谈论爱情。起初,一听到爱情这个字眼,邦库尔小姐就会发抖,像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听到了号角一样竖起耳朵,后来就渐渐习惯了,只是撅着嘴闻她的鼻烟。

    “我觉得,”娜塔里娅怯生生地说,“不幸的爱情就是爱情的悲剧。”

    “绝对不是!”罗亭说。“倒还不如说这是爱情的喜剧的一个方面……这个问题应该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提出来……应该更深人地加以发掘……爱情!”他接着说。“爱情怎样产生,怎样发展,怎样消失,这一切都很神秘;有时候它突然出现,像白昼那样阳光明媚,确实无疑,令人愉快;有时候像灰烬中的微火那样,长时间地发出余温,待到一切都毁灭的时候,又会在心中燃起熊熊烈焰;有时候像条蛇那样钻进你的心里;有时候又突然从心中溜走了……是的,是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谁在爱?又有谁敢于爱?”

    罗亭陷入了沉思。

    “怎么好久没见谢尔盖-巴甫雷奇了?”他突然问道。

    娜塔里娅的脸红了,赶紧低下头,望着绣花架。

    “我不知道。”她轻轻地说。

    “他是个多么好、多么高尚的人!”罗亭说着就站了起来。“他是真正的俄罗斯贵族的优秀典范……”

    邦库尔小姐用她那双法国人特有的细小眼睛瞟了他一眼。

    罗亭在房间里踱了一圈。

    “您是否注意到,”说着他用脚跟猛地一转身,“橡树——橡树可是一种坚硬的树木——要等到新叶萌发以后枯叶才开始脱落?”

    “是的,”娜塔里娅慢慢地回答说。“我注意到了。”

    “在一颗坚强的心灵中,旧的爱情也是如此;它已经死去,但是还盘踞在那儿;只有另一种新的爱情才能将它撵走。”

    娜塔里娅什么也没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思忖着。

    罗亭站了一会儿,然后把头发一甩便离开了。

    娜塔里娅回到自己房间里。她久久地坐在自己床上发呆,她反复地思考着罗亭最后那句话。突然,她握紧拳头,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为什么要哭呢——只有天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眼泪为什么夺眶而出。她擦掉眼泪,但是眼泪却像一股积蓄已久的泉水又刷刷地涌了出来。

    就在同一天,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和列日涅夫之间也进行了一场关于罗亭的谈话。起初他一直回避不答,但是她下了决心,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我看得出来,”她对他说:“您还是不喜欢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我故意一直没有问您;可是现在您能够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变化,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不喜欢他。”

    “好吧,”列日涅夫用惯有的那种懒洋洋的口气说,“既然您那么迫不及待,那我就告诉您吧。不过有言在先,我说了您别生气……”

    “好,您说吧,快说吧。”

    “您得让我把话说完。”

    “行,行,您说吧。”

    “好的,夫人……”列日涅夫慢慢地坐到沙发上,开始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不喜欢罗亭。他是个聪明人……”

    “那当然!”

    “他非常聪明,但实际上也很浅薄……”

    “说别人当然容易!”

    “实际上也很浅薄。”列日涅夫重复了一遍。“不过这还不是什么坏事;我们大家都很浅薄。我甚至于不想指责他骨子里是个暴君,又非常懒散,一知半解……”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惊讶得举起了双手。

    “一知半解!罗亭!”她喊道。

    “一知半解。”列日涅夫依然用不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他喜欢靠别人养活,装腔作势,如此等等……这些还算不了什么。糟糕的是他冷若冰霜。”

    “他的心灵像火焰般炽烈,您居然还说他冷若冰霜!”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打断他。

    “是的,他冷若冰霜,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装得热情如火。糟糕的是,”列日涅夫继续说道,“他渐渐活跃起来,他在进行一场危险的赌博,对他当然并无危险,他不下分文赌注,可是别人却把灵魂都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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