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第七章)
时间:2011-07-26 作者:贾平凹 点击:次
秦腔 > 第七章 太阳一落,屹甲岭的乌鸦便往清风街来。我是见不得乌鸦的,嫌它丑。我一直认为,栽花要栽漂亮的,娶媳妇要娶漂亮的,就是吃鸡吃鱼,也得挑着漂亮的鸡鱼吃!这些乌鸦站满了戏楼的山墙头上,一起喊:黑哇!黑哇!天就立马着黑,黑得乌鸦和戏楼一个颜色。这个后晌,夏天义在地里挖土,把老?头挖坏了,去铁匠铺修补完,差不多鸡都上了架,回来路过雷庆家的院墙外,听到滚雷状的划拳声,顺脚就进了院子。夏天礼端着葫芦瓢在喂猪,葫芦瓢里的红薯面给猪槽里撒一层,猪吞几口,扬头又看着他,他又撒一层,骂道:“比我都吃得好了,你还嘴奸!”抬头见夏天义进来,说:“二哥你吃了?”夏天义说:“吃了。”厦屋里有电视声,是梅花和几个孩子在看电视,梅花出来嘟囔着画面不清,让文成上到树上把天线往高处移,对夏天义说:“二伯进堂屋喝酒去!”夏天义说:“又喝上了?”夏天礼说:“一回来就喝,又花钱又伤身子,那酒有啥喝的!”夏天义说:“都谁在?”梅花说:“君亭,家富,还有那个陈星。二伯知道不,君亭现在是支书啦!”夏天义说:“那秦安呢?”梅花说:“他两个调换了一下。”夏天义说:“真能折腾。”梅花说:“折腾了也好,这刚调换,君亭就找陈星把退出来的果园承包了。”夏天义说:“是不是?”走近去推开堂屋门。屋子里烟雾腾腾,酒气熏人,都站起来让座,敬酒。夏天义就坐了,点了自己的黑卷烟,说:“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玩!”陈星先倒了一杯酒,单手端给夏天义,赵家富训道:“咋端酒哩,那个手呢?!”陈星一时不知所措,赵家富夺过酒杯,双手高高端了,说:“记着,在清风街敬长辈老者就得这样!”但夏天义却说天热,他不喝。赵家富说:“君亭今日是村支书了,你是老领导,又是君亭的二叔,这都是你夏家的荣耀,你应该喝一杯!”夏天义接了酒杯,却交给了陈星替他喝,说:“你把果园承包了,就好好务弄,技术上有不懂的来找我。”君亭说:“二叔也知道了?”跟着进来的梅花收拾地上的空酒瓶,嘟囔:“喝了这么多啦?”雷庆说:“再去弄一碟菜吧。”梅花听见了却装没听见,斜靠在门框上说:“二伯什么不知道?巷道里跑过一只鸡,二伯清楚这是谁家的鸡,下蛋了没有!”夏天义说:“这事算弄得好。以后承包出去的项目还得勤勤照看着,一大撒手,问题就出来了,清风街可是费干部的地方!”君亭说:“这一次也就是三踅在闹腾。”梅花打了个喷嚏:阿嚏!唾沫星子溅了雷庆一脖子。梅花说:“谁想我哩?!”雷庆说:“狗想你哩!”梅花踢了一脚,说:“三踅,哼,他是以攻为守哩!”雷庆说:“你就话多得很!”梅花说:“我说的是理呀,砖场这几年,他总说是亏损,可自个摩托车倒骑上了!让他承包他不承包,别人要承包他又不肯,哪儿有这么横的事?!”君亭说:“这可是二叔手里的事,二叔没解决,秦安没解决,我就是煮牛头也不能一把火两把火就煮烂了的。”夏天义说:“我要不退下来,他敢?我可告诉你,遗留的问题一时解决不了,就得月月查他的账,防备着贪污!”君亭说:“没承包前,要允许着这些人贪污哩,不贪污谁当自己事干?但贪污有个度,超过度了那不行。”夏天义说:“一个子儿都不能贪污!”君亭给大家倒酒,一边倒一边脸上笑笑的,说:“瞧我二叔说的!他在任的时候水清是清,可水清不养鱼么,清风街谁给你好好干来?”夏天义说:“我干得不好,办公室的锦旗挂了一面墙了!”话说得动了气,把手里的卷烟猛地从堂屋门口往院子一扔。他这一扔,偏不偏电灯忽地灭了。梅花说:“停电了,电又停了!”立时黑暗中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原地不敢动。梅花在划火柴,在找煤油灯,喊:“翠翠,把厦屋墙窝子里的煤油灯拿来!”脚底下踢倒了一个空酒瓶子,玻璃碎裂着响,末了一盏灯颤颤巍巍地亮在柜台上。夏天义说:“你瞧瞧,咱这电,三天两头断!”君亭说:“你当主任的时候那能用多少电,现在谁家没个电扇电视的?明日我就去县上采购新的变压器呀!”夏天义说:“我给你说话,你总是跟我顶嘴!” 院子里,夏天礼还在喂他的猪,他拿手压压猪的脊梁,试膘的厚薄,猪的脊梁仍然像个刀刃子。翠翠过来说:“爷,我二爷和我君亭伯又吵哩,你不去挡挡?”夏天礼说:“那不是人吵哩,是两个肝吵哩,我厦屋柜上有大黄丸,给他们拿去吃吃。”翠翠把大黄丸还没拿来,堂屋门哐啷响,一片子光跌在院里,夏天义走出来了。家富和雷庆给夏天义说好话,越说夏天义的脖子越硬,拉也拉不住,把披在肩上的褂子拉下来了。梅花拿了褂子追到院门外,夏天义还是没留住。夏天礼进了堂屋说:“你两个虚火就恁大?!”君亭说:“在他眼里,啥事都是我们管得不好!我到底是村干部呢还只是他的侄子,倚老卖老!”夏天礼就不再言语,把桌上吃光了菜的一个碟子取了往柜台上放,说:“我说不要喝多了不要喝多了,火气大,天又热,喝的啥酒哩!”君亭却说:“喝酒喝酒!雷庆你还有酒没?没了我回去拿几瓶来!”雷庆又取了一瓶新酒,君亭拿牙咬瓶盖,咬不开,瓶子口塞到门闩环里一按,呼地瓶盖就蹦了。 夏天义在院门外听见君亭又嚷嚷着还要喝酒,越发生了气,路过夏天智的老宅院也没停,一脚高一脚低往蝎子尾去。几条巷子都一哇黑,许多人在骂这电是怎么啦,说断电就断电啦?电扇转不了,热得在屋呆不住,拉了席到打麦场上睡,就有人朝一户院里喊:“刘叔,刘叔,到打麦场去呀不?”回应说:“不去啦。”那人说:“热成啥啦不出门,在家扒灰呀?”回应说:“扒灰也是黑灰!”哗的灯又亮了。灯一亮,夏天义就闪到墙根,他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了他,问起他为什么电总不正常。但站在墙根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村干部了还怕人责问吗?又大着步子往前走。巷子里又没了人,夏天义走着走着又怨恨起了君亭:工作没做好,还听不进意见,这样下去能不出娄子吗?酒桌上提到买变压器,拿什么去买,肯定还得群众集资吧,清风街一集资就又要骂娘了,以前修街面路就是集资,差一点没塌了天啊!夏天义突然为君亭担起心来,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并没有进去,把老?头放在门楼角,拐脚要寻电工俊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