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 1988年(10)(2)
时间:2022-10-14 作者:阿耐 点击:次
宋运辉看着萧何为了去掉刘邦的疑心,而自我作践的段落不住摇头,做人何苦呢。掩卷,他却忽然想到,他什么冒充甲肝,何尝又不是作践自己?再回看萧何的作为,其中一段: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宋运辉反复看了几遍,掩卷无语。可见,做人的道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上心乃安”,上心叵测啊。宋运辉估计水书记要他看的是萧何的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他对此没兴趣,他只看到那个“上心乃安”。 可经历前不久在雷家独立煎熬的宋运辉,此时已非单纯少年,他冷笑一下,将书搁进抽屉。上心可安,上心也可欺,上心当然更可反。他已经看穿。 很快,技改前期工作完成,安装调试开始。此时的宋运辉再无当年新车间安装时的兴奋,而且他还拖着时间迟迟不宣布安装开始,一直等到闵厂长紧赶慢赶把从部里复印过来的调令放到他桌上,明确他将成为那家规划中海边工程副总指挥,他才下令安装开始。除了闵宋两个,大约只有通天的水书记和能从宋运辉嘴里挖得消息的程副书记知道此事了,但四个人谁都不会讲出去,因此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刘总工再没出现在总厂,大约是无颜见人。 技改不同于新车间安装,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烦,却不难。只要心中有本清楚的账,做起来并不太艰苦。而且都是在旧设备基础上的改造,大家大多数情况下轻车熟路,宋运辉更是不用到现场都能清楚说出细节,因为他曾经一个一个零件地测绘。安装到后面,只剩几个主要设备改装时,宋运辉已经闲了下来。岀人意料地,他向闵厂长申请学习开车。他对外公开的申请单上写的是为接待外宾方便。可他和闵都心知肚明,他还接待什么外宾啊,走都要走的人。不过闵积极地批了,多好,宋运辉终于不务正业。宋运辉松了弦,闵心里也跟着松弦。如果宋运辉坚守在岗位上,甚至累到吐血,却忽然一纸调令把宋调走,他闵厂长不知会怎么被人背后指点,说他不能容人。闵厂长清楚宋运辉的用意,猜到宋运辉送他台阶。感谢之余,却是更想早日把宋运辉远远送走。这样的聪明人,又有极佳技术傍身,谁敢做他的顶头上司。 总厂生活区几乎没外面警察管制,宋运辉拿着一辆小车班的破吉普练得不亦乐乎,每天上下班都是开车,异常招摇,当然,也引得少许人的腹诽。尤其是水书记,水书记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看到宋运辉却是开车拉风地越过,心中不由得一声感叹,小伙子终究是青涩,知道要走,就张狂起来,一点不知道善始善终,水书记对宋运辉产生了动摇。 技改如期圆满结束,一车间产品跃上新的台阶,总厂有意办个庆功会,宋运辉拒绝。然后,他也不再去一车间,不去新车间,除了在出口科工作,就是练他的车。慢慢地,小车班班长终于肯把总厂一辆皇冠交给他开。宋运辉下班带上小猫和小小猫一起绕总厂宿舍区兜风,宋引已经过了周岁生日,坐在陌生的车子里不知多开心,程开颜也开心,她不知多少日子不曾与丈夫一起玩闹。夏日太阳落山得晚,大家都走到外面闲逛,各个看到宋运辉练车,总有人窃窃私语,但服气的人也不少。 终于天暗,宋运辉不敢拿老婆孩子冒险,老老实实开回家去。在前院旁停下车,宋运辉让妻子先别下车,他要绅士地给女士开车门。程开颜笑得吱儿吱儿的,宋引不知何事,看妈妈笑得开心,也跟着大笑。宋运辉果然很是绅士地给妻子女儿开门,车门打开,程开颜早笑软了,抱着宋引下不来。宋运辉也笑,却听身后有人清晰叫了声:“宋运辉”。 宋运辉一震,脱口而出:“寻建祥?”回头,见一个瘦高汉子从后院那儿大步走来,路灯下看得分明,不是寻建祥是谁?他早扔下妻女,高兴地迎上去,久违的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程开颜知道这个寻建祥,也知道宋运辉当年怎么维护寻建祥,结婚后丈夫还常常提起这个人,因为宋运辉,她也从来没把坐牢的寻建祥看作坏人。她抱女儿出来,将车门踢上,也走过去,对女儿道:“猫猫,这是寻叔叔,爸爸的好朋友。” 寻建祥大力一拍宋运辉的肩膀,道:“兄弟,没忘记哥们啊,你这脑子硬是好,听我声音就知道是我,我亲兄弟都已经听不出来。够哥们,升官发财开小车了还没忘记哥们。走,上你家坐坐。” 宋运辉眉开眼笑地看着寻建祥话痨,等他说完才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来信说一下,我去接你。” 寻建祥道:“知道你小子有出息,谁知道你这么有出息。我想着找到一车间三班不就能找到你了吗?没想到刚一打电话,你师傅说你现在坐火箭了啊,不错不错,都住处长楼了。以前我走的时候这儿还没盖起来,哎哟哟,这房子愣是大,气派。”寻建祥一路嘻嘻哈哈说着,走进房间,见程开颜带女儿去厕所,轻声道:“果然找了程厂长女儿,能啊。” “我不是运气吗?”宋运辉笑着把寻建祥拉到灯光下,见寻建祥瘦了,也看上去没以前结实,脸上靠近耳垂处还有一道伤疤,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有过去的鲜活。而且,那么多话的寻建祥好像不是记忆中的寻建祥,当年的寻建祥喜欢装不正经,说话愣头青,笑起来花枝乱颤。 寻建祥被宋运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宋运辉的眼睛,干咳一声:“看什么看,哥们不就老了五年吗,照样是条好汉,不请我坐下喝茶?” “别急着喝茶,我问你,你从家里来?吃饭没有?” “吃了,半路饿死了,先饮食店吃了再说。你师傅接起电话也先问这句,你们师徒两个倒是像。” “还真像,师傅这个人特实在,前两年我有点以权谋私吧,把他调离倒班位置,结果他做了几星期白班,看白班的谁都不顺眼,硬要调回去倒班。你别拿眼睛看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骂我不好好安置师傅。你坐着,我炒个花生米,我们喝酒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