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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二卷 第四部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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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常有这种情形,”当他们在摆满沙发的休息室里坐下来,娜塔莎对哥哥说,“你仿佛认为,将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已成为明日黄花?不是说令人愁闷,而是说忧郁,你是否常有这种情形?”

    “有,别提多么好啦!”他说,“我常有这种情形,一切都很称心,大家十分高兴,可是我忽然想到,一切令人厌烦,大家要去见阎王了。有一回,我没有出席兵团里的游园会,那里正在奏乐……我忽然感到厌烦……”

    “啊呀,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娜塔莎接着说。

    “当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你总记得,有一次因为李子的事情我被处罚了,你们大家都在跳舞,而我却坐在教室里嚎啕大哭,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我感到忧愁并且可怜大伙儿,也可怜自己,可怜所有的人。主要是,我没有过错,”娜塔莎说道,“你还记得么?”

    “记得。”尼古拉说,“我记得,后来我向你身边走去,我想安慰你,你要知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们都太可笑了。

    当时我有个木偶玩具,我想送给你。你记得么?”

    “你总记得吧,”娜塔莎若有所思地微笑,她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叔叔把我们叫到旧屋的书斋里去,暗得很,我们一走进来,忽然间有个人站在那里……”

    “黑人奴仆,”尼古拉含着愉快的微笑说完这句话,“怎么会记不得呢?直至目前我也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黑人奴仆,或者是我们做了一个梦,或者是别人对我们讲的。”

    “他这个黑人灰溜溜的,你总记得,可是他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站着,观看我们……”

    “您记得吗,索尼娅?”尼古拉问道……

    “记得,我记得,我也记得一点。”索尼娅胆怯地回答……“我不是向爸爸妈妈问过这个黑人嘛,”娜塔莎说,“他们说,没有任何黑人奴仆。你不是还记得很清楚嘛!”

    “可不是,他的牙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多么奇怪,真像做过一个梦。我喜欢这个。”

    “你总记得,我们在大厅里滚鸡蛋,忽然有两个老太婆在地毯上打转转。有没有这回事?多么轻松愉快,还记得吧?”

    “是的。你总记得,爸爸穿着蓝皮袄站在台阶上放了一枪?”他们面露微笑,怀着回忆往事的喜悦心情,不是忧悒的老者的回顾,而是富有诗情画意的青春的回忆——他们逐一回想那些梦景和现实融为一体的久远的印象,不知为什么而感到高兴,不时地发出轻微的笑声。

    尽管他们有着共同的回忆,但是索尼娅像平常一样比他们落伍。

    他们回忆的往事中,索尼娅已经忘记许多了,而她所记得的往事在她心中也不会激起他们所体验到的那种感情。她只是竭力地效法他们,分享他们的欢乐。

    在他们回忆起索尼娅首次来到他们家中的时候,她才参加谈话。索尼娅讲到她害怕尼古拉,因为他的夹克上有几根绦带,保姆对她说,也要给她的上衣缝几根绦带。

    “我可还记得,有人对我说,你是在白菜下面出生的,”娜塔莎说,“我还记得,我当时不敢不相信,但是我知道,这不是实话,这也就使我感到尴尬了。”

    在谈话时,一个女佣从休息室的后门探出头来。

    “小姐,有人把公鸡拿来了。”那个女仆用耳语说。

    “用不着了,波利娅①,吩咐他们把它拿走吧。”娜塔莎说。

    他们在摆满沙发的休息室谈话,谈到半中间的时候,季姆勒走进房里来,他走到放在角落里的竖琴前面,取下那覆盖竖琴的呢子布,竖琴发出走调的响声。

    “爱德华-卡尔雷奇,请您弹奏一首我爱听的菲尔德先生的Nocturne②吧。”从客厅里传来老伯爵夫人的语气——

    ①波利娅是佩拉格娅的小名。

    ②法语:夜曲。约翰-菲尔德(1782~1837)——钢琴家和作曲家,他以钢琴协奏曲和夜曲而闻名于世。1804-1831年间定居于彼得堡,讲授课程并举行音乐会。

    季姆勒弹奏了和弦,把脸转向娜塔莎、尼古拉和索尼娅,说道:

    “嗬,年轻人乖乖地坐着啊!”

    “我们谈论哲学问题吧。”娜塔莎说,她回顾片刻,之后继续谈话。此时的话题是梦幻。

    季姆勒开始弹琴。娜塔莎踮着脚尖儿一声不响地走到桌旁,拿起蜡烛,把它移开,就往回头走,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这间房里,特别是他们坐的沙发那儿很昏暗,但是一轮满月的银辉透过几扇大窗户照在地板上。

    “你要知道,我想,”娜塔莎向尼古拉和索尼娅身边靠拢一些,用耳语说,这时候季姆勒弹奏完毕,仍旧坐在那里,轻盈地拨弄琴弦,心中犹豫不决,就这样罢休呢,还是再弹点新花样。我想,“如果这样回想,再回想,总是这样回想,就会回想起在我还没有出世之前我所记得的事情……”

    “这就是灵魂的转生,”索尼娅说道,她一向学习成绩优良,什么都记得很牢。“埃及人相信我们的灵魂曾经附在牲畜身上,以后又会回归到牲畜身上。”

    “不对,你知道,我不相信我们曾经附在牲畜身上这种看法,”尽管已经停止了弹奏,但是娜塔莎还用耳语说话,“我的确知道,我们曾在某个地方是安琪儿,而且到过这个地方,因此我们什么都记得很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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