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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列传·第二十四章(3)

  降及亡秦,弃道任术,惩周之失,自矜其得。寻斧始于所庇,制国昧于弱下, 国庆独飨其利,主忧莫与共害。虽速亡趋乱,不必一道,颠沛之衅,实由孤立。是 盖思五等之小怨,亡万国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暗土崩之为痛也。周之不竞,有 自来矣。国乏令主,十有余世。然片言勤王,诸侯必应,一朝振矜,远国先叛,故 强晋收其请隧之图,暴楚顿其观鼎之志,岂刘、项之能窥关,胜、广之敢号泽哉! 借使秦人因循其制,虽则无道,有与共亡,覆灭之祸,岂在曩日!

  汉矫秦枉,大启王侯,境土逾溢,不遵旧典,故贾生忧其危,晁错痛其乱。是 以诸侯岨其国家之富,凭其士庶之力,势足者反疾,土狭者逆迟,六臣犯其弱纲, 七子冲其漏网,皇祖夷于黔徒,西京病于东帝。是盖过正之灾,而非建侯之累也。 然吕氏之难,朝士外顾;宋昌策汉,必称诸侯。逮至中叶,忌其失节,割削宗子, 有名无实,天下旷然,复袭亡秦之轨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万国;新都袭汉,易 于拾遗也。光武中兴,纂隆皇统,而由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仅及数世, 奸宄弃斥。卒有强臣专朝,则天下风靡,一夫从衡,而城池自夷,岂不危哉!

  在周之衰,难兴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 邑,钲鼙震于阃宇,锋镝流于绛阙,然祸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安待危。 是以宣王兴于共和,襄惠振于晋、郑。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嬖臣朝入, 九服夕乱哉!

  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 汉以之亡,夫何故哉?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于时异,雄心 挫于卑势耳。故烈士扼腕,终委寇仇之手;中人变节,以助虐国之桀。虽复时有鸠 合同志以谋王室,然上非奥主,下皆市人,师旅无先定之班,君臣无相保之志,是 以义兵云合,无救劫杀之祸,众望未改,而已见大汉之灭矣。

  或以“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时比迹,故五等所以多乱。今之牧 守,皆官方庸能,虽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县易以为政”。夫德之休明,黜陟日 用,长率连属,咸述其职,而淫昏之郡无所容过,何则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兴矣。 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货准财,则贪残之萌皆群后也,安在其不乱哉! 故后王有以之废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为己思政;郡县之长,为吏图物。何 以征之?盖企及进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夫进取之情锐,而安 人之誉迟,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惮;损实事以养名者,官长所夙慕也。 君无卒岁之图,臣挟一时之志。五等则不然。知国为己土,众皆我民;民安,己受 其利;国伤,家婴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后,后嗣思其堂构,为上无苟且之心,群下 知胶固之义。使其并贤居政,则功有厚薄;两愚处乱,则过有深浅。然则八代之制, 几可以一理贯;秦、汉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时成都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颖 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颖以机参大将军军事,表为平原内史。太安初,颖与河 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假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牵秀等 诸军二十余万人。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屯居群士之右,而王粹、 牵秀等皆有怨心,固辞都督。颖不许。机乡人孙惠亦劝机让都督于粹,机曰:“将 谓吾为首鼠避贼,适所以速祸也。”遂行。颖谓机曰:“若功成事定,当爵为郡公, 位以台司,将军勉之矣!”机曰:“昔齐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惠疑乐毅以失 垂成之业,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颖左长史卢志心害机宠,言于颖曰:“陆 机自比管、乐,拟君暗主,自古命将遣师,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济事者也。”颖默 然。机始临戎,而牙旗折,意甚恶之。列军自朝歌至于河桥,鼓声闻数百里,汉、 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长沙王乂奉天子与机战于鹿苑,机军大败,赴七里 涧而死者如积焉,水为之不流,将军贾棱皆死之。

  初,宦人孟玖弟超并为颖所嬖宠。超领万人为小都督,未战,纵兵大掠。机录 其主者。超将铁骑百余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机司 马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 端,军不速决。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而没。玖疑机杀之,遂谮机于颖, 言其有异志。将军王阐、郝昌、公师籓等皆玖所用,与牵秀等共证之。颖大怒,使 秀密收机。其夕,机梦黑幰绕车,手决不开,天明而秀兵至。机释戎服,着白帢, 与秀相见,神色自若,谓秀曰:“自吴朝倾覆,吾兄弟宗族蒙国重恩,入侍帷幄, 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辞不获已。今日受诛,岂非命也!”因与颖笺,词甚 凄恻。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遂遇害于军中,时年四十三。二子 蔚、夏亦同被害。机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昏雾昼合,大风折木, 平地尺雪,议者以为陆氏之冤。

  机天才秀逸,辞藻宏丽,张华尝谓之曰:“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 多。”弟云尝与书曰:“君苗见兄文,辄欲烧其笔砚。”后葛洪着书,称“机文犹 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漂逸,亦 一代之绝乎!”其为人所推服如此。然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所着 文章凡三百余篇,并行于世。

  孙拯者,字显世,吴都富春人也。能属文,仕吴为黄门郎。孙皓世,侍臣多得 罪,惟拯与顾荣以智全。吴平后,为涿令,有称绩。机既为孟玖等所诬收拯考掠, 两踝骨见,终不变辞。门生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拯譬遣之曰:“吾义不可诬 枉知故,卿何宜复尔?”二人曰:“仆亦安得负君!”拯遂死狱中,而慈、意亦死。

  云字士龙,六岁能属文,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 持论过之,号曰“二陆”。幼时吴尚书广陵闵鸿见而奇之,曰:“此儿若非龙驹, 当是凤雏。”后举云贤良,时年十六。吴平,入洛。机初诣张华,华问云何在。机 曰:“云有笑疾,未敢自见。”俄而云至。华为人多姿制,又好帛绳缠须。云见而 大笑,不能自已。先是,尝着缞绖上船,于水中顾见其影,因大笑落水,人救获免。 云与荀隐素未相识,尝会华坐,华曰:“今日相遇,可勿为常谈。”云因抗手曰: “云间陆士龙。”隐曰:“日下荀鸣鹤。”鸣鹤,隐字也。云又曰:“既开青云睹 白雉,何不张尔弓,挟尔矢?”隐曰:“本谓是云龙骙骙,乃是山鹿野麋。兽微弩 强,是以发迟。”华抚手大笑。刺史周浚召为从事,谓人曰:“陆士龙当今之颜子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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