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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八章)(2)


黄达这么一声惊叫,使姚月琴越发觉得这个东西的宝贵,在黄达伸过手去的时候,姚月琴连忙缩回手去,跑开两步,把小手枪重新包到花格子手帕里面,放进衣袋,赶忙把衣袋上的钮扣扣好。
“东西真多呀!什么东西都有!民兵、老百姓哪一个不是身背手提大包大捆的?连六、七十岁的葛老在娘都背了一大包袱回来!……你看!多少俘虏!多少枪!多少胜利品!满地都是。我的脚在毛草地里一踢,就踢出了这个小玩意!仗打得真好!黄科长,从前打过这样大的胜仗吗?”
在春天的阳光底下,姚月琴的脸显出被想象不到的胜利所沉醉的样子,酣红、明朗,现出各种各样的得意的表情。眉毛忽然拉长,忽然缩短,两只黑闪闪的眼珠上下左右不停地转动,整个身子好象一棵小树受到微风的吹拂,颤巍巍地抖动着。她的这种仪态,使人一眼看去,就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房里,正在荡漾着喜乐洋洋的纤细的波纹。
“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胜利!我们这个军,全华东,全国都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仗!小姚!你晓得捉了多少俘虏吗?”黄达翘着大拇指,连连地点着脑袋说。
“一万!”姚月琴大胆地估计着说。
“好大的口气!”
“还能有两万吗?”
“两——万?”
黄达把“两”字说得很重,字音拖得很长,好象是对姚月琴这样说:
“你的估计太低了!”
在姚月琴睁圆眼睛惊讶地望着他,询问他到底捉了多少俘虏的时候,黄达故意地不作回答。他坐到门限上面,摸出骆驼牌香烟和圆柱式打火机来,两个手指在打火机的两端向当中一挤,打火机的肚了里冒出了火头,接着,烟雾就在他的嘴边飞扬缭绕起来。
“这也是刚搞到的?”姚月琴感到新奇地问道。
“李仙洲送的!”黄达哼着鼻音得意地说。把打火机赶忙窝在掌心里,给不让他细瞧四寸小手枪的姚月琴一个小小的报复。
胡克、李尧、汤成他们匆匆地回来,每个人提着、抱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小姚!小胡来啦!也不给他看看吗?”黄达歪着脑袋逗趣地说。
姚月琴头一扭跑了开去,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放着小手枪的衣袋子。
钢盔、皮包、水壶、刺刀、剃胡刀、旅行药箱、旅行收音机、皮帽子、皮手套、罐头等等等等东西,在门口摊了一地。
三个人疲累得很,坐在地上喘息着,抹着额上的汗水。
黄达拿子两个水果罐头,放到一边,说:
“这两个罐头给军长吃!别的拿走!送到总务科去!”
许许多多的人从战场上陆续回来,纷纷嚷嚷地谈论着、喊叫着、哗笑着。
牵着缧马的,扛着、背着这样那样东西的,还有两个人抬的,一个人挑的,车子推的,牲口驮的,……每个人——部队的战士、工作人员,民兵们,年老的、年轻的男女居民们,孩子们,从四面八方的村庄、山谷奔到战地,投入到打扫战场、收集散乱满地的胜利品的热潮。
战事结束以后的战场上沸腾起来。
锣鼓的咚咚声在各个角落里响起,屋顶上站着举着大喇叭筒的人,向村里、村外、田野高声大叫,虽然听不清他们喊的什么,他们声音里的欢乐和愉快的情绪,却是谁也能够感觉得到的。多年没有出现的牛角号的吼啸声出现了,它是那么深沉、粗犷而又具有动人心坎的力量!一听到它,人们便不由地回想起当年抗日游击队打了胜仗以后的欢乐情景。田野里奔驰着的马匹大声嘶啸了,牛也长鸣了,山坡上的羊群波浪起伏的咩咩地鸣声;春天仿佛在大捷以后今天的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来到了人间。碧蓝无际的天空里,翱翔着在这儿少见的羽毛光泽多彩的鸣禽,它们发出娇脆的叫声,好象是从远远的海上赶来参与盛会似的。……这些声音和嘹亮的胜利的军号声,汇合在战地的无云的上空,经过微风的播荡,形成了复杂的但又情调和谐的健壮美妙的音乐。
政治委员丁元善和副军长梁波他们回来以后,军长沈振新小睡刚醒,他平静安闲地走到他们面前,彼此都把胜利的愉快,安放在自己的心胸里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黄达打开了两个梨和苹果罐头,放在桌子上。
一大把吃西餐用的刀、叉、汤匙,从胡克手里“吭啷吭啷”地落到桌子上。
“咧!请首长们吃顿西餐大菜!”胡克笑嘻嘻地说。他那敏捷的动作,从容的神态,恰象是一个餐馆里勤快的服务员。“看你那个神气!干过这一行的?”梁波哈哈大笑起来,盯望着抹桌子、擦刀叉的胡克说。
“没干过!西餐,倒吃过三回两回!”本来在首长们面前就不大受拘束的胡克,现在就更是无所约束,眉开眼笑。好象一个天真的孩子,遇到一个什么重大的节日似的,得意到没有任何顾忌地回答说。
“这是你拣得来的?”梁波拿过刀叉瞧看着问道。
“在一个小箱子里,刀、叉、勺子每样十二把。我到沟边去洗手,嘿!小箱子就躺在沟边上等着我!我还没有听说过,打仗缴到这种吃东西的‘武器’!”胡克亮起嗓子,洋洋洒洒地说。
“突围还带这些东西!”丁元善叉起一块梨子笑着说。
“他们还准备回到济南去吃西餐的!做梦不做梦?”梁波望着沈振新笑着说。
“西餐?连大葱煎饼也没有他们吃的!”黄达插进嘴来说。
“一共俘虏多少?”沈振新向黄达问道。
“二万二千六!”黄达随口应答地说。
“你统计过啦?”胡克不相信地问道。
黄达掏出了小本子,把他得到的数目字一一地数说了一遍,睁大眼睛反问道:
“不是两万二千六是多少?足足三个大师,十个大团!嘿!
你嫌多?”
军首长们对这个数目字也不免吃惊起来,互相对望着,他们的心里发出子同样的问话:“真有这么多吗?”
“向各单位再查问查问,弄出个确确实实的数目字,不要再一万多,五千多的!多!多一个也是多!多几百、多一千也是多!我们就是只会估计,不会统计。有统计,也是十个统计九个不准确!”沈振新对黄达说。
“我们科里的人全下去了,我叫他们别的不要管,只管一样:数目字!要全部伤亡、俘虏、缴获三方面的数目字。现在有什么办法?再过三天五天也统计不全!你晓得民兵抓了多少俘虏?缴了多少枪支、弹药、马匹?我这个数目字,是坐在电话总机的屋子里一个一个问来的,确实不确实我不保险!我看啦,二万二千六,只会多不会少!”黄达站立在桌子边,面对着沈振新滔滔朗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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