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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足(2)



    注:①按这个虚构的地名隐含有“畜栏”的意思——

    “怎么不是我呢?”她又嘟囔说,“正是我,正是我在差不多一小时以前曾提议他上金矿,可现在忽然给我来了一句‘四十岁妇人的徐娘风韵’!难道我是为了这个么?这是他故意这样说的!愿永恒的裁判官饶恕他那句四十岁妇人徐娘风韵的话,那么我也饶恕他,但要知道这是……您知道这是谁干的事?这是您的朋友拉基金。”

    “也许,”阿辽沙说,“虽然我还一点也没有听说过。”

    “是他,是他,用不着什么也许!我把他赶了出去,……您知道这一段经过么?”

    “我知道您请他不要再上您的门,但是究竟为什么,——这个我……至少从您这里没有听说过。”

    “这么说,您从他那里听说过了!他怎么说,骂我么,拼命骂我么?”

    “是的,他骂您,但他本来对所有的人都常常在骂的。至于为什么您拒绝他上门,——这一点我却并没听他说起过。而且我现在也根本很少和他见面。我们不是好朋友。”

    “既然这样,我就把一切事情都讲出来。没有法子,我应该承认错误,因为这中间有一个过节,也许应该责备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过节,极小极小,所以也许根本算不上一回事。您瞧,好人儿,”霍赫拉柯娃太太突然做出一副顽皮的神色,嘴角挂上可爱而有点神秘的微笑,“您瞧,我有点疑心……您原谅我,阿辽沙,我象母亲一般待您,……哦不,不,正相反,现在我对您就象面对我的父亲那样,……因为在这件事上说母亲是完全不合适的。……对,我就象向佐西马长老忏悔似的,这样说最正确,这话很合适:我刚才不是就把您叫做苦行修士了么。就是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您的好朋友拉基金(主啊,我简直没法对他生气!我是生气而且愤恨的,但是不怎么厉害),一句话,您简直想象不到,这个轻浮的年轻人忽然心血来潮,好象恋上了我。我是以后,以后才忽然注意到的,但一开头,也就是打从一个月以前,他就已经开始常到我这里来了,几乎每天来,以前我们虽也认识,却并不是这样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忽然我仿佛灵机一动,竟开始吃惊地注意到了。您知道,我在两个月以前开始招待一个谦逊可爱而又正直规矩的青年,彼得-伊里奇-彼尔霍金,他是此地的一个官员。您也见过他许多次。他是一个严肃正派的人,是不是?他每隔三天来一次,并不是每天来(尽管即使每天来也没关系),永远穿得极整齐,而我,阿辽沙,总是喜爱有才能而又谦逊的、就象您这样的青年的。他几乎有政治家的头脑,又那么会说话,我一定,一定要替他向别人推荐推荐。他是未来的外交家。他在那天那个可怕的日子,深夜到我家里,简直把我从死里救了出来。可是您那位好友拉基金走进来的时候却老是穿着那么双长筒靴,横在地毯上面,……总而言之,他甚至开始对我有所暗示,忽然有一次,临走的时候,他还拼命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就打他握我的手开始,我的腿就忽然痛起来了。他以前也在我家里遇到彼得-伊里奇,您信不信,他总对他冷嘲热讽,老是冷嘲热讽,一直为着点什么对他恶声恶气的。我看着他们两人相遇的情形,心里直笑。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正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对,我当时已经躺倒了,我正一个人躺在那里,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来了,而且您想想看,还带来他写的一首小诗,很短,是写我的痛脚的,那就是用诗句描写我的痛脚。您等等,它是怎么说的?

    纤足,纤足,

    痛得可恶。……

    还有什么句子,——诗我老是怎么也记不住的,——就在我那儿,我以后再给您看。不过写得很有趣,很有趣,而且您知道,那不单是谈脚的,还有道德教诲,美妙的理想,不过我忘记了。一句话,简直可以收进诗集里去的。我自然向他道谢,他也显得很得意。我还没来得及说完道谢的话,彼得-伊里奇忽然走了进来,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就一下子脸色阴沉得什么似的。我看出彼得-伊里奇有点妨碍了他,因为我已经预感到,拉基金一定有什么话想在献诗之后就向我说的,偏巧彼得-伊里奇走了进来。我忽然把这首诗拿给彼得-伊里奇看,并没有说是谁做的。但是我深信,我深信,他当时已经猜到,虽然至今还没有承认,一直还说是没有猜到;但这是他故意的。彼得-伊里奇当时立刻哈哈大笑,批评起来。他说这是一首极坏的歪诗,大概是哪个教会中学的学生写的,而且您知道,说得那么起劲,那么起劲!这时您那位好朋友非但没有采取笑笑就算了的态度,反而发疯似的狂怒起来。……天啊,我以为他们要打架了。他说:‘这是我写的。我本来是写着玩的,因为我认为写诗是下流的事情。……不过我的诗是很好的。你们那位普希金写诗赞美女人的脚,有人还想给他立碑,我的诗却是有寓意的。您自己是农奴制的拥护者;您没有人道的观念,您没有任何现代的、文明的情感,您还一点没有受进步潮流的影响,您是个官僚,只知道贪污受贿!’我听到这里就喊了起来,求他们不要吵闹。这时,您知道,彼得-伊里奇并不是胆小的角色,却忽然做出极体面的姿态:嘲笑地望着他,一面听着,一面道歉说:‘我不知道。我假如知道,就不会说了,我还会夸奖的。……诗人们全爱生气。……’一句话,在极体面的态度之下,表达出嘲笑的意思。他自己以后对我解释,这几句话都是嘲笑,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不过我躺在那里,就象现在在您的面前一样,心里突然想到:假如我因为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在我家里对我的客人这样不客气地吼叫,突然把他赶走,这究竟对不对呢?您信不信:我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心里想,这是对呢?还是不对?却始终不能决定,翻来覆去,苦恼不堪,弄得心都怦怦直跳,心想:我嚷起来呢?还是不嚷?一个声音说:你嚷吧,另一个声音说:不,别嚷!可是这另一个声音刚说完,我就突然嚷了起来,接着就晕倒了。嗯,不用说,自然产生了一场忙乱。我忽然站起身来,对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说:我向您说这话觉得很难过,但是我不愿意再在我的家里接待您了。就这样把他轰了出去。唉,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呀!我自己知道我做得很糟,我口不应心,其实我并不生他的气,主要的是我忽然觉得这样很好,弄出这样一个场面来。……不过您信不信,这场面总算还很自然,因为我甚至还痛哭了一场,以后又哭了好几天,但后来有一天下午,突然之间又把它全忘了。他现在已有两个星期没到这里来,我心想:难道他真会从此不登门么?这还是昨天的事,晚上忽然收到了这份《流言》报。我读了以后,不由惊叫了一声。这是谁写的,当然是他写的,他当时回家以后,就坐下来,写了这篇东西,寄了出去,——人家就给登了出来。前后恰巧有两个星期。但是阿辽沙,我是不是在一味胡说,尽说些不该说的话。唉,这都是自然而然地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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