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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塔(7)



  板金摇了摇头。

  “我的病已经好了,我很快就能上路,我一定能追上你的。”

  又过了一天,板金出去后不久,领回两个人来。根鸟借着门口的亮光,认出了就是他第一天乞讨时看到的老奶奶和那个小女孩。板金说:“小兄弟,我真的不能等你了。我已把你已托付给了这位好心的奶奶了。”

  下午,当根鸟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走进老奶奶家时,板金却在门口站住了。他对老奶奶说:“大娘,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在根鸟的肩上拍了拍:“我们还会相遇的。认识你真高兴。”说罢,背着行囊掉过身去。

  “板金先生,你慢走。”眼泪已从根鸟的眼角滚下,然后又顺着他的鼻梁直往下滚动。

  板金掉过头来,大声说道:“想着那个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

  根鸟晃动着单薄的身体,力不从心地走出去几步,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向板金的背影摇手。

  大约过了六七天,根鸟的病终于好利落了。但他没有立即上路。他要在青塔留下。他心中有了一个让他激动的念头——他要在这里挣钱买一匹马!产生这个念头,是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当时,他正帮着老奶奶将一箩米从水磨坊往家抬,忽然听到了鼓点般的马蹄声,随即,他就看到了一个中年汉子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从东边疾驰过来。那马的长尾横飞在空中,那汉子则抓着缰绳紧紧地伏在马背上。马从根鸟面前疾飞而过,使根鸟的耳边刷刷有风。那马朝霞光里跑去,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夜里,根鸟就一直回味这个情景。那个念头也就生长起来。他不能再这样仅仅靠着双腿慢吞吞地走下去,他必须有一匹马。他可能因为挣钱而耽误时间,但有了马之后,耽误下的时间会很快补回来。他后悔这个念头来得太迟了,只觉得步行是十分愚蠢的。

  根鸟没有向老奶奶说明他为什么要买一匹马,他又为什么要西行,只是说,他想在这里挣一笔钱买一匹马。老奶奶总觉得根鸟以及那个已经离去的板金,在他们心中藏着一个很了不起的心思,这两个神秘的人绝不是凡人。尽管,她什么也不清楚,但她在心中认定,这绝非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流浪汉或乞丐。既然根鸟和板金都不愿意向她和她的家人说明一切,她也不便去追问。她只是在心中高看着这两个异乡人。那天,她指着根鸟的背影对孙女说:“这位小哥哥,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当老奶奶听说他要留下挣钱买马时,说:“我家房子大,你就只管住下。”她还为根鸟找了一份挣钱的活,让他随小女孩的父亲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伐木。

  又歇了两天,根鸟便跟着大叔走进了伐木场。

  伐木场就在镇子后边,大概走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走到。根鸟的活,既不是挥斧砍伐,也不是与人抬那些粗硕的松木,而是扛那些较细的杉木。离林子大约两里地,便是一条江。无论是松木还是杉木,都必须运到江边,然后将它们推入江中,让它们随江流往下游漂去。漂到一定的关口,在那里守着的一伙人再将它们编成木排,然后进入内河,运到各个地方。

  大叔对根鸟说:“这是一个重活。你不必太老实,可挑一些细木扛。”

  初见伐木场,倒也让根鸟很兴奋。远处,不时地看到一棵耸入云天的大树,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而倒下,直将那些矮树与藤蔓砸得稀里哗啦,让人惊心动魂。那些巨木,得有八个人抬,遇到更大的,得有十二个人抬。扁担必须一起上肩,脚步必须统一迈开,那号子声在扁担未上肩时,就已经由其中一个声音洪亮并富有鼓惑力的人喊开了:

  杭育,杭育,

  扁担长呀,扁担短呀,

  腰别弯呀,腿莫软呀,

  抬起脚呀,朝前走呀。

  杭育,杭育,

  朝前走呀,别发抖呀,

  挣了钱呀,娶小妞呀,

  热坑头呀,喝老酒呀……

  根鸟觉得十分有趣,并被那号子声感染,虽然只是扛了根细木头,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号子声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往江边走。

  根鸟扛着木头,心中总是想着一匹马。他把马想象成无数的样子,并想象着自己骑马走过村庄、田野,跨越溪流与沟壑时的风采。这样想着,他才能坚持着将木头一根一根地扛到江边。他不想偷懒,既然挣人家的钱,就得卖力气。然而,他的肩头毕竟还嫩,即使扛一根细木,走两里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常常是在离江边还有一大段路时,两腿就开始发软,肩膀也疼得难以忍受。身体一晃荡,长长的木头就在肩上翘头坠下地难以把握,不是前头杵到地上,就是木梢挨着了地面。每逢这时,根鸟就用双手紧紧抱住木头,咬牙将它稳住。

  根鸟的窘样,已被那个叫黄毛的汉子几次看到。黄毛朝根鸟冷冷一笑:“这个钱不是好挣的。”

  根鸟低下头,赶紧走开去。他不想看到那人的一头稀拉的黄发、一双蝌蚪一样的眼睛和那张枯黄色的面孔上嘲笑的神情。

  根鸟的工钱是按木头的根数来计算的。因此,即使是那些伐木人都坐下来休息了,他还坚持着将木头扛向江边。他只想早点挣足买马的钱,早点上路,早点赶上板金,早点寻找到大峡谷。有时,当他将木头扛到江边,看那木头跌入滚滚的江水被冲走时,他也会有片刻的发愣,仿佛忽然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来: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他想瘫坐在江边,空空地看那江水嘈嘈切切地东去。但,他很快就会振作起来,朝江水望一眼,又转过身走向伐木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最初几天,根鸟总觉得自己是在挣扎着做那一份活的。夜晚躺在床上,他全无别的感觉,有的只是腰腿酸痛和肩膀在磨破之后所产生的针刺一般的锐痛。但他忍受住了。再后来,他也就慢慢地适应了。虽然劳累,但已没有了初时的痛苦。他的钱袋已渐渐地丰满起来。夜晚它在他的枕边陪伴着他,使他觉得白天的劳累算不了什么。他计算着耽误了的日子,计算着人的双腿所走的速度和马所跑动的速度,觉得自己挣钱买马的举动完全是聪明的。他还为自己的聪明,很在心里得意了一番。

  他只是嫌挣钱挣得太慢,过了一些日子,居然跟大叔说:“我也想抬松木。”

  “你恐怕不行,这得有一把好力气。”

  “让我试试吧。”

  根鸟的个头在同龄人中算是高的,身体也还算是结实。与众人一起抬那巨木,虽然很勉强,但却硬是顶下来了。加上大叔暗中帮他,尽量少往他肩上着力,他居然一天一天地拿了抬松木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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