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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坡(3)



  大路空空,偶尔走过一个人,也是他所认识的菊坡人,或是与菊坡邻近的外村人。

  根鸟又跑到大河边上。他要对任何一条过路的船大声问:“你们听说过有一个叫紫烟的女孩吗?”然而大河也是空空的,只有寂寂向前流动的河水。

  根鸟的身后是一架正在转动的风车,永远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使他觉得永远也不能得到一个他所希望的回答。他大概只能在心里揣着一个谜团,而无望地走动在菊坡,直到将它渐渐淡忘。

  眼下,已进入秋天,菊坡这地方到处开放着菊花。黄的、红的、蓝的、白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菊花或一片片,或一丛丛,或三两株,空气里满是它的香气。这是菊坡最让人迷恋的季节。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根鸟照理应是欢乐的。但现在的根鸟无法欢乐。他的眼前总是那只神秘的鹰和那根令人心情不安的布条。他既不能看到四处开放着的菊花,也闻不到它们的香气。他显得有点呆头呆脑的。

  天色渐晚,坡上的老牛在呼唤远走的牛犊回到它的身边。在大河中央游着的鸭子,也在向岸边的鸭栏慢慢游来。从村里传来大人呼唤小孩归家的声音。竹林里,飞来许多准备歇宿的麻雀,唧唧喳喳的喧闹,意味着不久就是它们宿眠后的鸦雀无声。河那边的景色渐渐变得虚幻,村里的炊烟也渐渐在暗淡下来的天色中,不易被觉察了。

  根鸟想着峡谷中那个叫紫烟的小女孩:有人救了她吗?怕是还没有。她不能回家,她只能独自一人呆在峡谷里。对她来说,夜晚实在太可怕了。

  夜里,根鸟无法入睡。他穿上衣服,紧缩着有点怕凉的身子,走出院门。他在门槛上坐下,望着似乎很荒凉的天空。几颗凉丝丝的星星在朦胧中闪烁,向他诉说着遥远与孤寂。门前水沟边的芦苇丛里,一两只萤火虫,发着微弱的亮光。夏天已去,它们还在勉强地坚持着。但变得淡而无力的亮光在告诉人,它们已不会再坚持多久了。小山那边是一片草地,大概是牧羊人无法忍受这夜的清静与寂寞,在哼唱着。那单调的声音被拉得很长,似有似无地传过来。声音是潮湿的。

  夜晚的菊坡,让人多愁。

  父亲的咳嗽声响在他的身后。

  “夜深了,睡觉吧。”父亲说。

  根鸟依然坐着。

  “这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就是真的?”

  “我知道它是真的。”

  “就不会是一个小孩使坏主意,耍好心的人?”

  “不是。”

  “我打了这么多年猎,也没有看到过一只白色的鹰。”

  “可我看到了。就是一只白色的鹰。”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办?”

  “……”

  “她家里的人,总会搭救她的。”

  “她家里的人,不知道她掉进了峡谷里。”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

  “再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掉进峡谷了,不一定活着了。”

  “她还活着。”

  “这是你心里想的。”

  “她肯定还活着。”

  “活着又能怎么样?谁知道那个峡谷在什么地方?”

  “总会找到的。”

  “天凉了,进屋吧。”“明天,我去县城。”“县城里也没有峡谷。”

  “我去看看城里有没有寻人启事。谁家丢了人,都在城里贴寻人启事。城里人来人往的,消息传得快。”

  第二天一早,根鸟就去了三十里外的县城。

  根鸟都有两年不来县城了。

  街上跑着马车、人力车、自行车,一街的铃声。街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商店、客栈与饭铺,还有许多手工艺人摆的摊子。虽是一个小城,倒也繁华与热闹。

  根鸟无心去观望这一切。打进了城门之后,他就一路靠着街边走,眼睛直往墙上瞧,看有没有寻人启事。倒是不断地能看到一些寻人启事,但十有八九,都是寻找一些因精神不正常而走失了的人,而其中又以老年人居多。

  根鸟很执著,走完一条街,又再走一条,走了竖街又走横街。不管那些是早已贴上去的或是刚刚贴上去的,也不管是不是寻人启事,只要是张纸,根鸟都要走向前去看一看。人们都很忙,又各有各的事,谁也没有去注意这个行为怪戾的少年。

  中午,根鸟走不动了,就在一棵梧桐树下坐下来,然后掏出早晨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大红薯咔嚓咔嚓啃起来。他的目光显得有点呆滞。这是一个身体疲倦且又被一团心思所纠缠的人所有的目光。啃完红薯,他疲乏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在睡梦里隐约觉得头顶上方有一种枯叶被风所吹之后发出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着梧桐树干,仰起脖子,朝上方望去。这时,他看到了梧桐树干上贴着的一张纸,正在风中掀动着一角。他起初只是不抱任何希望而呆呆地看着,但随即跳起,将脸几乎贴到那张纸上看起来:

  七月十日,十三岁的小女早晨出门,从此就不见归来。小女扎一根小辫,长一尺有余,身着紫色上衣、湖蓝色裤子,圆口鞋,红底黄花。有一对虎牙,左耳有一耳环。有知下落者,盼联系,当以重金致谢。

  兰楼镇朱长水

  根鸟一把将这张寻人启事揭下,随即向人打听去兰楼镇的路。

  在去兰楼的路上,根鸟一直脚步匆匆。

  “我说这事不是假的。”他为自己在父亲面前坚持住了自己的看法而感到高兴。“我差一点就和父亲一样那么去想。”他为这种侥幸,而感到犹如被凉水泼浇了一般,不禁全身激灵了一下。“就是她,就是紫烟,十三岁……”他想撒腿跑起来,但已跑不动了,“她还活着,她会活着的,峡谷里有的是充饥的果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根布条,布条随即在风中飘动起来。

  傍晚,根鸟来到了兰楼。

  根鸟打开那张寻人启事给人看,随即就有人将他带到了镇西头一个院子的门口。

  “朱长水,有人找。”那个将根鸟领到此处的人敲了敲院门说。

  院门打开了。

  “我就是朱长水,谁找?”

  “我。”根鸟连忙问,“大叔,你家是不是丢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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