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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六章)(5)

二四

经过两夜一天的吐丝口战斗,形成了僵持的状态。还有三分之二的敌人没有解决。
南线二十多万敌人,已经越过临沂,在四十里宽阔的正面,齐头向北推进,用数百门大炮日夜轰击,不顾一切地压迫下来。阻击部队坚持着每一个村庄和每一个山头,阻挡敌人前进。
莱芜城的外围敌人,一小部分被歼灭,新泰城一个师的敌人向我军投降。莱芜城外的村庄、集镇,大多已被我军占领,大部分敌人被压缩得混杂地拥挤在莱芜城里和附近的几个据点里。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决定在今天下午对莱芜城里的敌人进行总攻击。
战役要求速决,战役接近到最高潮。
和野战军参谋长通过电话,了解了全面情况以后,沈振新冒着敌机的疯狂扫射,步行了八里丘陵小路,来到已经移到吐丝口石圩里面的师指挥所。他和眼睛熬红了的梁波、曹国柱稍稍谈了几句,便和作战科长黄达隐蔽在一堵高墙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激烈的战斗情景。
子弹从他的头上和耳朵边飞过。阳光阴暗的战地的早晨,空气浑浊,景象荒凉。他好似什么也没有看见,映到眼里的,尽是一些焦黑的墙壁,塌倒的房屋,炸翻的地堡,狼藉满地的子弹壳,和许多炮弹轰击、子弹射穿的创痕斑迹。他把望远镜向高低、左右反复移动着,寻找着眼点。由于黄达的发现,沈振新的眼光透过镜头,盯住了一百米远的一个地堡附近。那里有四个人在肉搏着,我军的两个战士和敌军的两个士兵,在地上翻上滚下,扭成一团,大概纠缠了三四分钟之久,一个敌兵被我军的战士仿佛是用拳头或者是手榴弹的铁头子打死,另一个敌兵当了俘虏,被拖下我军的战壕。相隔不久,那个打死敌兵的战士,在双方密集对射的机枪子弹狂飞乱舞之下,穿到地堡跟前,伏倒在地上,爬行到地堡的枪洞旁边,把一捆炸药塞在那里。接着,这个战士好象被敌人射中,连连地打了几滚,躺倒在地堡旁边。紧接着的是炸药的一声轰然巨响,腾起一团火光和一堆黑烟,地堡炸裂开来,地堡顶子飞向天空,石头、砖块、泥土纷纷塌倒下来。
沈振新点点头,取下望远镜,向那座炸毁了的地堡旁边的烈士,伫望了许久。黄达的脸色和沈振新一样,现出沉痛而又庄严的神情。作为一个军长,难得亲眼看到这种生动的战斗场面。一旦亲眼看到,便难禁地激起了比一般人更为强烈的心理冲动。沈振新火速地从搭脚的砖堆上跳下来,回到师指挥所的屋子里。
屋子里正在为他新烧起一盆木柴火,浓烟熏得眼睛睁不开来。
“拿出去!不要烧这个东西!”沈振新挥着烟雾说。
木柴火搬到屋外去,空气确是清新得多,漏缝的屋顶上,射进来几道光线,落到沈振新的脸上和身上。
他坐定下来,自言自语地慨叹着说:
“打是打得好!”
“我们的战士,是没有话说的!”梁波接着说。
“眼睛打红了!你喊他、拖他下来,他也不下来!”曹国柱接着梁波的话说。
“这样打下去是不行的!我们的兵,不能一个拚敌人一个!就是一个拚他十个、二十个也不上算!肉搏拚死是勇敢的,有时候,也必要。但是,不能这样拚下去!”沈振新痛惜地说。
曹国柱沉楞一下,望望梁波,说:
“刚才跟副军长商量了一下。是呀!要考虑改变打法!”
“现在就得考虑!立刻就要作出决定!不能再迟缓!”沈振新锐利的黑眼睛,盯在曹国柱沉思的脸上,断然地说。
“打电话把朱参谋长、徐主任找来!”梁波对白玉生说。
正在打瞌睡的白玉生惊醒过来,摇着电话。
“他们在哪里?”沈振新问道。
“老朱在团里,老徐在跟那个敌人的参谋谈话,一个晕晕糊糊跑过来的家伙!”梁波回答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解决这个战斗?”沈振新向梁波和曹国柱问道。
“明天夜里,或者后天上午。”曹国柱用犹疑的口吻回答说。
沈振新对曹国柱的回答很不满意,他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在屋子里走动着。因为看到梁波和曹国柱的神态确是过于疲惫,他又抑制了有些激动的情绪。曹国柱不时地发出无痰的干咳声,梁波接连地摸了两次空茶壶,口渴得把杯底下的一点冷冰冰的残水也喝了下去。
“应该提早一天才行。”沈振新站定了脚步,说。
“那样,不但要改变办法,还得要使用新生力量。”梁波望着沈振新说。
“非用不可的时候,那只好用!”
“这个决心要你下!”
“好吧!把刘胜那个团拿出来!南边炮台山这边一个团,用得着,也调过来!”沈振新决断地说。
“不用!一个团行啦!”梁波大声地说。
电话铃急促地响闹起来。白玉生报告说“五○一”找沈军长说话。
“五○一”是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的代号。这个号码在电话里轻易不出现,特别是战斗当中,这个代号一在军长的耳朵里出现,就跟随着一个重大的事件,一个严重的问题,或者是一个强大的力量。总之,他的声音和语言,总要使人心神激动,情绪昂奋;沈振新、梁波、曹国柱都有这种习惯了的感觉。沈振新抓起电话话筒,熟悉的清亮的带着幽默色调的声音,响荡在他的耳朵里:
“南线二十多万敌人,决心要来赶热闹呀!离我这里还有六十里。明天,他们的炮弹就可能落到我的门口!后天,你们就可能闻到他们炮弹的硫磺味。你们怎么样?有困难?吃不消?要我派队伍来援助你?”
这是沈振新和许多指挥员长期养成的一种品德,在他们上级指挥员面前,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具有充分信心的声音、容貌。叫苦,讲价钱,提条件,只能表现自己的懦弱,增添上级指挥员的忧虑。在“五○一”的说话停顿一下的时候,沈振新冷静而爽快地回答说:
“困难是有的,我们可能克服!援助,用不着!”
“那么,什么时候解决战斗?还是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的吗?”
“明天!”
“明天什么时候?”
沈振新用眼光征求着梁波和曹国柱的意见,梁波和曹国柱同声地说:
“明天晚上!”
沈振新的嘴巴离开话筒,对梁波、曹国柱摇着话筒说:
“迟了!”
梁波和曹国柱互相望着,曹国柱的眼睛似乎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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