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宇梁|被召唤的少年|诗意的残酷和温暖(4)

　　 “对我们而言，最大的折磨就是看到自己为别人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我们可以很好地应对自身的困难，但是我们难以忍受自己的存在成了别人的负担。”

　　“你妈迟早毁在你手里”，持这种观点的人绝不在少数，他们认为自闭症的家人在做出一种无谓的“牺牲”。自闭症的本人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而且深深感到痛苦。我在东田直树的文字里一遍一遍看到他描述这种成为别人的负担，给别人带来痛苦给他的精神带来的折磨。每次读到他类似的文字，都会感到很心痛。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男人的这句话最终导致了安宁精神的崩溃。

　　如果这部短片能够引起人们对这些误解和偏见的反思，那它也算功德圆满了。

　　【关系篇之二 | 安宁和妈妈】

　　片中妈妈和安宁相依为命，没有爸爸。这是一个真实生活的写照，爸爸忍受不了，离开家庭，妈妈不离不弃的照顾自闭儿一生。光这一点，这位妈妈已经很伟大了。从细节里我们可以看到，妈妈知道安宁睡觉的时间，也尝试着不要打扰儿子的睡眠。妈妈会回怼出言不逊的陌生人。安宁的头撞了镜子，妈妈没有指责，而是首先去查看他的伤口。一地的碎玻璃，妈妈平静的一扫帚一扫帚的扫，同样没有怨言，仿佛已经是一种习惯。

　　同时她又是冷漠的。她终于还是把安宁赶到外面睡，她跟客人说的每句话，甚至于调情，都毫不避讳近在咫尺的儿子。也许潜意识里也认定了儿子是“傻”的， 听不懂， 亦或是不在乎。这种冷漠，更像是经年累月的痛苦积累而来的麻木。没有人可以指责她的冷漠。因为她始终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被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误解，麻木的对待，这种痛苦更让人绝望。

　　安宁的记忆里，妈妈呜咽的哭声，让人揪心。声音里可以听到妈妈被打，有人把这解读为家暴。我不认同，养育一个自闭症的孩子的痛苦已经很深了，不需要再加入另一种元素来稀释自闭症本身所带来的痛苦。因此我更相信，妈妈被打是自我消解痛苦的方式，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减轻精神上的痛苦。

　　因为自己，给别人，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带来的痛苦，这又是对安宁的精神最大的折磨。在这个局促的家里，他甚至无法逃避，只能直面痛苦。

　　短片的室内场景里，把安宁跟妈妈，跟陌生人的关系交代的清清楚楚，更交代了他们痛苦的根源，发人深思。言简意赅，正中要害，为叙事的简洁到位流畅点赞！

　　【关系篇之三 | 安宁和小水】

　　安宁和小水的关系，是最难解读的。因为开放性的结局，和更为抽象的电影语言，给了观众更多的解释空间。恐怕很多解释是导演编剧都没想到的。

　　我个人不太能接受安宁或小水中的任何一个选择结束生命这个设定， 就更加无法接受他们的获救只是幻觉这样的解释。虽然这样的表达很酷炫，但是我私心更希望看到一部公益片用积极的方式让人看到阳光。我也不能认同安宁和小水的偶然相遇，并互相救赎，我觉得这样依靠一个个体和一个巧合事件达到的救赎，太有偶然性，幸运的成分太多，不是每个安宁都会遇到一个失意的小水，这会削弱片子的现实意义。

　　我主观上更愿意相信的解释是，小水只是一个拟人符号，她代表了能给自闭症孩子带来快乐的东西，也代表了像安宁一样的自闭症孩子生活中美好温情的东西。透过这些优美的，富有诗意的表达，让我们更了解他们丰富敏感的内心世界，从而更能理解他们，理解他们跟世界的关系，他们跟我们的关系。当我们理解了他们只是“不一样”，理解了他们存在的意义对我们的意义，那么我们给他们的耐心和关注，就不仅仅是我们对他们的救赎，也是他们对我们的救赎。前文中讲到的安宁和陌生人，安宁和妈妈之间的冲突和互相带来的痛苦也将不复存在。不是每一个自闭症的家庭都生活在痛苦中，我们不难读到很多正面的例子，那些充满了爱和欢乐的自闭症家庭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当我们有了理解和欣赏这把钥匙，通向爱与欢乐的大门也会敞开。

　　 “……自闭症人群喜欢大自然里生机盎然的绿色……对我们这些有特殊需要的人来说，大自然跟我们的生命一样重要。原因在于，当我们身处大自然中的时候，我们好似接收到了允许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信号，我们的身体就充满能量。不论身边的人忽略或推开我们多少次，自然都会在我们内心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我们看到安宁在水中获得的自由和欢乐。安宁极有感染力的舞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自闭症少年在他独处的，自在的状态下，表达出的他心底的诗歌。他的诗歌美的惊人，我们用心去看，去听，都能感受到。

　　我们看到安宁和小水在水中召唤对方，努力靠近对方，指尖相碰的瞬间有电光火石的震撼。小水说“你知道吗， 你没有说一句话，但你一直在散发着声音”。

　　小水代表着那些可以听懂，理解安宁的人。当这种理解达成的时候，感受是很美的。短片中安宁和小水浮出水面时，安宁纯真开怀的笑容正是这种美好感受的具象化。这个镜头里，安宁的笑容太美好了，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喜悦而剧烈的颤抖，我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咯咯咯的笑声。他脸上发光的神采，仿佛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被理解，被尊重，被需要的喜悦。如此真实，美妙的笑容，如何不让人动容。

　　《被召唤的少年》最早的概念海报上弹琴的少年，还给了我们另外一种可能的解释，小水是安宁的音乐创造出来的，她生活在安宁的想象中。这样解读也很有诗意。这跟上面的解读并不矛盾。小水反映的是安宁心底最美的诗歌和最深的渴望。

　　再说一下鲸鱼这个符号，安宁的舞蹈音乐里有鲸鱼的叫声，片尾鲸鱼在天空大海自由的翻身遨游。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的本意。我自己首先想到的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Alice的故事，Alice唱歌很美， 但是她发音的频率跟她的同类不同，没有鲸鱼可以听懂她的歌，她没有朋友，无人倾听，饱尝孤独，独自度过一生。Alice的悲剧，只是在于她的“不同”。当我们能够接纳这种“不同”，用理解和耐心搭建沟通的桥梁，我们周围的这些Alice鲸鱼们，就不会再孤独，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也会更美好。 也许短片的鲸鱼符号，就是在表达这样一个美好的希冀吧！

　　【结语】

　　最后我想用安宁的这句内心独白来结束本文。

　　“他们都说我有病，我不在乎有没有，我只想去寻找，月亮上的宫殿。”

　　十分感谢肖宇梁和这部作品的团队，通过《被召唤的少年》诗意的电影语言，让我感受到美的震撼的同时，有机会去了解自闭症，理解他们的痛苦， 他们内心的渴望，他们需要的救赎，和他们为我们带来的救赎。这是真正的艺术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