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原创文学 > 杂文评论 > 影评书评 >

惩戒概念

  前一天晚上去机场接人,就睡了五个小时,今日晚间放映自然疲惫。看到三分之一竟眼皮打架,这也自然,弗兰克海默素以节奏编排粗旷著称,通观其作品,即便如《战斗列车》和《黑色星期天》等类型制作,片长皆在两个小时以上。此片气质上,几乎与好莱坞隔膜,大特写与独白和长时段的情感积蓄甚至是反高潮的刻意间离。此信仰之深沉掘考,几乎与伯格曼相同。

  剧作情感上有这样一个挣扎——兰卡斯特的学术才能与其罪犯身份,更有,在此处兰卡斯特并不是浪漫主义冉阿让式的“因轻微罪行而入狱”的蒙冤者;两条人命,是兰卡斯特无法缅怀和洗脱的过去,而这势必会削弱对其同情的合法性。兰卡斯特狱中著第二本书攻击监狱体制——抹杀囚徒个性从而助长新的犯罪——实际上指向现代社会的惩教机制:司法审判和惩戒场所的分化,并期待一种新的,良性的改造方式。这就抛出了此文本最机要之问题:从自然正当出发的现代的审判及执行其结果的机器,到底应该遵循哪一种原则?而任何翊赞司法审判程序的刑责,其目的,是惩罚还是改造?

  在兰卡斯特攻击当前监狱管理制度“缺乏对人个性的尊重”时,观众陷入到这样一种法律实证主义的道德困境中:人的个性理应得到尊重,但服刑之人,应该失去一些“人”所具备的权利以赎渎罪恶。此处之“人”的意义及其权利的延伸,则是建立在启蒙理性的实践基础之上,它赋予了人无可剥夺的自身。如此,在中世纪黑暗的历史中,司法执行以惩戒和报复为目的,监禁则是抹杀了“肉体人”的“主体价值”。

  经过启蒙运动和其后百年的现代化过程中理性主义的发皇,人的主体性不可剥夺的价值规定了程序性的外在力量(法)所行使的,应该是不同于“惩罚”的“规训性”力量。市场社会的组织评价犯罪:一种僭越日常生产习俗的反劳作行为,因此改造的方法则是监中劳动,用贡献生产力来赎罪,此合理性的赋予者来自社会。由此,现代社会的监狱运行方式从古典的对主体价值的剥夺演变为了常规社会的“例外执行”——在例外状态中悬隔主体性,剥夺或折算作为等价劳动力的交换价值,而将其变为监狱这种“例外社会”中的“税收”。监禁——实际上是与日常社会同一政治身体的的另一种组织形式。在这样一种例外中,被裁判者需付出与自身罪行裁量对等置换的生产能效,从而获得从“例外”回归的奖赏,也就是“改造”的概意。

  事实上,“规训”与“惩罚”大都同时存在,只不过在古典和现代两个评价层面中被分别突出了不同的侧面。启蒙运动后“天赋人权”的确立,实际上是为了辅助萌芽时期的工业革命,用更少的自然法“等价偿还”的裁判去保护更多的可用劳动力。如果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之标题,暗含着某种历史性的对于两个代系不同执行体系的解释的话,或许他将对应现代一边的“规训”放置在暗示古典的/前现代的“惩罚”之前,是因为谱系学的推理选择吧。

  如此,兰卡斯特在片中的思考便可以理解——他由于专业知识,实际上已经在监狱中贡献了过剩的的生产力和知识材料,但他却没有得到从“例外社会”中的解脱。典狱长莫尔登仍旧秉持着前现代的监狱政治理念,导致年老的,没有生产力产出可供置换的自己仍旧服刑,实际上就是一种对于“大写的人”的内在性的贬值——在精神上受苦。

  这本来是愤世嫉俗者的呼喊,但影片最后,弗兰克海默笔锋一转:服刑53年的老者面对最新的航空器波音707客机,凭借狱中的多年积累,详细地阐释了这一新生事物的各种参数,震惊众人。原本确立的对于兰卡斯特主体性的剥夺,被其强大的自我意志抗拒,在监狱中的顽强求知,让其具备了苏格拉底般的足以对抗死亡而无惧的智勇。现代社会的惩处,在他身上丧失意义。

  在悲愤了两个半小时之后,兰卡斯特的阿兹卡斯最终成为了海德格尔的林中之路。囚徒的主体性,正是在体制压抑与自我蓬勃的拮抗中爆发,与世隔绝的消磨反而成就了遗世独立的振翮,封闭空间丧失了其骇人听闻的恐吓性,成为了对抗虚无的盾阵。智慧之人在大地之上,接近三十年后,这一写法被阿斯比直接致以海德格尔的箴预:“being there”



    作品集阿尔卡特兹的养鸟人影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