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19)
时间:2011-05-26 作者:王朔 点击:次
"你不谈,那就我说。总这么闹下去,也没意思。我想了,责任也不全在你,当初我们结婚就有些草率......" 她倏地翻过身来,被子也松开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泰然道,"我觉得我们性格太不合,这不是说你,我性格也不好。再这么凑和下去也过不好,不如分开......" "噢,"她盘腿坐在床上,盯着我:"你想跟我离婚?" "我的意思是先分开......" "别吞吞吐吐的!" "对。是想离婚。"我的态度也坚决起来,"老这么下去对谁都不好,你也怪受罪的。房子家具我都不要,一切都归你。"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不是,随你怎么想吧。" "你想让我同意?" "嗯,好说好散,咱们都是受过一定教育的人......" "不,我不同意。"她掀被赤脚下地,趿着拖鞋似要去干什么,又不知干什么,愣在书柜旁。 "你不同意也没用,我不是来征得你同意而是亲自通知你。" "啪"她把书柜摆的一对小瓷人摔到地上打碎了,接着一路扫过去,把上面的所有她心爱的小摆设:唐三彩马、小鸭标本、瓷卧猪、永动不锈钢分子式以及镜子、小钟表、我的丁烷气筒、茶叶、润喉糖罐还有那支花瓶统统归到地上,挥得乱七八糟,怒冲冲地回过头盯着我: "离婚,离吧,不过了。" 她又开始从书柜里抽出书一本本撕。 "都砸了,都撕了,反正也不过了。"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了。"我提醒了她一句。"你现在是在破坏你自己的东西。" "我都不要了!"她怒目圆睁冲我嚷。 "那你随便吧。"我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弃物,往门口走,顺路一脚踢开了挡道的茶几。"改天咱们再谈,等你冷静一点。" "你别走!"她在后面喊。 一瓶"果珍"从后面飞过来砸在门上,"啪"地粉碎,溅起一阵呛人的桔粉烟雾。 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转身吼:"你要干什么?" 她笑,手拿一只打火机"啪啪"地打着火苗:"你要走,我就把这家点喽。" "你吓唬谁呢?敢点你就点。" 她二话没说,坐到床上,掀起床单一角就用打火机引燃。 我冲过去把她推倒在床上,用手扑火。她咯咯笑着又用打火机点枕巾。 我一把将她揪起来,从她手里夺打火机:"你疯了!" 她反手环腰将我紧紧抱住:"你要走我就去死。" 我用力播她的手指:"你何必呢?又不是谁离了谁不能活。" "我离了你就不能活。"她忍痛不松手,更紧地抱着我。 我早就知道女人身上蕴藏着惊人的力量,这次更有体会了。她像一条钢丝缆绳紧紧缠在我腰间,两条手臂几乎勒进我肉里。 "你把我腰都勒断了。" "那你还走不走?" "好,好,我今晚不走,你放开我吧。" 我揉着被勒疼的皮肉,蹒跚地走到一边,满怀急愤地冲她喊: "你这是干什么嘛?寻死觅活地给谁看?哎哟,我腰扭了。" "我看看。" "去,一边去!"我厌恶地躲开她。"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她平静地说,"不让你走。" "你就是把我扣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我在沙发上坐下,牢骚满腹地抱怨:"我有什么好的?又没钱又没本事,长得也一般,性情古怪还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你跟我离了再找个好的不行么?" "不行。"她说。"我就看上你了,赖上你了,你毛病再多我也不嫌,别人再好我也看不上。" "蠢么!愚蠢!" "就是蠢,就是愚昧--因为我爱你。" "哦--"我全身像被捆了筋似地一瘫,爱在这儿居然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要挟。 "我爱你,所以不放你走。" "你爱我,可你没问问我是不是爱你?" "我不管你是不是爱我,反正我爱你。" 这叫什么逻辑呀!"我用拳击额,转念一想,问她:"你说你爱我,你了解我么?" "了解。" "了解什么?我都不了解自己。从一开始你就是盲目的。" 犹如被人一棍打昏,只有醒过来,呆上一会儿,才反应的过来发生什么事,才感到头疼欲裂,才知道伤势有多严重。 杜梅渭然泪下,边哭边说:"从一开始我也不是盲目的,就是真心爱上你,觉得你好,你对我好。谁说我不了解你?就了解你,你那会也是真心爱我的,别到这会儿又不承认。" "好啦好啦,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就算我那会儿爱过你,就冲你对我这样,我还爱的起来么?" "我对你哪样了?就算我有时爱跟你吵,那也是人家...... 那人家还不是最后每回都跟你承认错误了?我也没说我对呀。" 她这么一句倒把我怄笑了,没词可说,指指地上:"你瞧你砸这一地东西,这家还像个家么?" "我砸的我拣,我扫,我再去买。" 看着她穿着单薄的内衣站在那儿抽抽噎噎地哭,我也不忍。 "行啦,别哭了。" 她越发委屈地哭得伤心。 "行了,别再哭了!"我提高嗓音喝道:"不许再哭了!" 她的哭声小了,没了,仍在流泪,因为竭力忍也忍不住,虽无声脸仍是一副哭相。 "拿簸箕来,把地上收拾了吧。"我弯腰拣起两半摔断的马身,又拣起一本撕坏的书。 她吸溜着鼻子拿了簸箕和笤帚哗哗地扫一地碎屑。 我拾起摔碎了玻璃蒙子的小钟,放到耳边听了听:"还在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