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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把瘾就死(17)


  "够了够了。"肖超英说,"喝白酒,啤酒就涮涮嘴。"
  "不够。"我掏钱央求贾玲到外边商店再去买几瓶。
  "我有钱。"贾玲没要我的钱,一路去了。
  "够瓷器的。"潘佑军说。
  "那是,这是我二房。"我有点忘乎所以。
  我们简单拌了几盘凉菜,切了些熟食,就坐下吃喝。
  我喝了口"二锅头",吮了下牙花子,挤眉弄眼地说:
  "不容易呵,又能聚在一起。"
  "我是不容易,你们还不容易?"肖超英道。
  "一样,别看一个城市住着,一年见不着几回面。"
  "主要是你搬这儿太远了。"
  贾玲拎着一兜啤酒回来,蹲在地上,一瓶瓶抽出来码成一排。又掏出两个纸包的豆制品给我们下酒。
  我们留她一块喝点,她说还有事就走了。
  我追出去给她钱,她一甩手皱起眉头:"咳,你这人怎么这样?"
  喝到中午两点半,我看到医院的草绿色救护车从窗外缓缓驶过,停在旁边的解剖房门口,一些穿白大褂的男女下来抬了两副白被单裹着的担架进了解剖房。
  "杜梅回来了。"我说。
  又过了十几分钟,杜梅一脸倦意,脸色苍白地进来。
  "这是我过去的战友,也是......好朋友。"我站起来大着舌头给她介绍。"肖,肖......肖超英。"肖超英也站起来。
  杜梅冲他点点头:"你好。"接着厌恶地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切开的火腿肠和油汪汪的素鸡腿。
  "一起吃点么?"我脸红脖子粗地问她。
  "不吃,你们吃吧。"她走到一边倒了杯水咕咕嘟嘟仰脖喝,喝完喘了口气。
  她大概想上床休息,可另外两个男人在场,她又不便躺下,便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一起吃点吧。"我又说。
  "不吃,看着就够了。"她声音响了一点。
  "她刚摸完死人,劲儿还没过呢。"我劝肖超英和潘佑军。
  "接着喝。"
  "你少喝点吧。"她在一旁说。
  "别管我呵,我今儿乐意多喝。喝,喝醉了就在这儿住。"
  "酒量不大还爱逞能,回头喝吐了可没人管你。"
  "别唠叨好不好?看不出我今天高兴?"
  "哟,你们喝的什么酒呵?'二锅头',干嘛喝这么次的酒?"
  我放下酒杯,硬着脖子转过身:"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少说两句行不行?"
  "她不说话了,头仰在沙发背上看天花板。"
  "要不咱们喝一会儿算了。"肖超英说,"我也觉得可以了。"
  "没事。"潘佑军说,"这都是特熟的人,尽管喝没事。"
  "那哪成?"我也坚决不答应。"刚喝出点感觉来。忘了?
  那会儿咱们过年的时候灌连长、指导员,我一人差不多喝了两瓶白酒。全桌人都吐了--就我没吐。"
  "你现在是绝对不行了。"肖超英说,过去我也喝八两没问题,现在三两就头晕。"
  "别逗了,照样不信咱们就喝。"
  我们一直喝到下午5点,两瓶"二锅头"基本上喝光了,才觉得饿了。
  "杜梅煮点面条。"我仰着头叫她。
  她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起身去煮面条。
  潘佑军脸红得像熟透了破了皮儿的桃,呆头呆脑地坐着,如不用手撑着桌子一口气就能吹倒他。
  肖超英也喝多了,脸自如纸,鼻尖上额头上挂满细密的汗珠儿,身上也在不住地出汗,脱了外衣,衬衣后背都湿透了。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地说:
  "你们要不走就好了,你们要不走就好了"。"你们要都不走就好了......"
  我克制着头晕和恶心站起来,冲杜梅喊:"你面条煮好没有?怎么那么慢!"
  她头也不始,用筷子搅着在锅里团团转的面条。
  我开门出去,到厕所猛吐了一阵,冲了秽物,擦擦嘴一步三晃地走回来,扶着门框力争对他们做出微笑。
  晚上,天都黑了,杜梅开了灯。
  我们三个还在呆若木鸡地坐着,桌上放着的三碗面条没吃几口。
  "回来吧。回来吧。"我对肖超英说,"回来咱们一起开公司。"
  "行啊,"肖超英盯着花瓶里的一束绢花,"应该能赚钱吧?"
  "应该!"潘佑军面无表情地吐字。
  "哎,"杜梅板着脸走过来,"你们是不是该散了?天不早了,再不回去你们家里人也该等着急了。"
  她已经在一边摔摔打打蹩了半天了,我们酒后反应迟钝毫无察觉。
  "没事,"潘佑军说,"我太大和老板去上海出差了,一晚上不回去也没关系。"
  "可我们得休息了,明天还得上班。实在对不起,改天再来玩吧。"
  潘佑军和肖超英看我,我脸上十分挂不住,对杜梅说:
  "去去去,不用你管,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散。"
  "知道什么?都几点了?你身体又不好,喝了那么多酒,聊了一天,还没聊够?"
  我大怒:"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呵?"
  "算了,我们走吧。"肖超英站起来。
  "都别走,要走你走。"我指了一下杜梅。
  "求你们了,请你们走好不好?我真的头疼了,难受了天,想睡......"
  这时,我脑袋忽地一热,像什么成块成吨的东西忽然迸碎了,衬衣的扣子也绷掉了,站起转身抡圆了就是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贴在杜梅脸蛋上。随即破口大骂:
  "你也太不懂事了!轰他妈我哥们儿。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告诉你,要滚你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没你呢!"
  杜梅被我一巴掌房屋懵了,捂着脸吃惊地望着我:"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再来劲我还扇你。他妈的把你惯得不成样子,就欠揍!"我气得浑身乱颤,对肖、潘二个道歉:"对不起呵,我这老婆没教养。"


作品集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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