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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把瘾就死(13)


  那马打了响鼻,尥我一蹶子,我慌忙躲开。
  那边笑声又起。
  杜梅周身上下给我掸土,我闪开她,悻悻地道:"假关心什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真不识好歹。"杜梅自我一眼,向那伙人走去。
  中午我们在绿如墨玉的鱼塘岸边垂钓,四周田野飘来浓郁的粪香。不远处的一排猪圈,猪们在吃饭,吱吱呀呀拱叫不已。
  杜梅一直不理我,与潘佑军的老婆站在树荫嘀嘀咕咕说话。我在这边故意大声喧哗:"嗬,又钓上一条大的。"她看也不看一眼。
  "潘佑军看着自己老婆和杜梅神秘地交谈,忧心忡忡,十分不安:"你老婆不会给我胡说八道吧?"
  "不会,她不敢。"我替杜梅辩护。
  最好不要让老婆和老婆勾结起来。"潘佑军说,"她们互相传授经验受不了。本来是掏个钱包进了监狱,出来就五毒俱全了。"
  一会儿,她们两人笑吟吟地走过来,不住地拿眼打量我们,看得我和潘佑军心里发虚,满腹狐疑。
  "你俩聊什么呢?"杜梅坐到我身边,我小声问她。
  "没聊什么,瞎聊。"她笑眯眯地注视着水面,若有所思。
  回到家一直到晚上,她终是面带一丝笑,不说话,冷眼观察我。
  我倒不怕潘佑军的老婆,就怕潘陆军暗地里和她说过什么,这话经她之口传给杜梅。
  "干嘛老这么看我,盯贼似的?"
  "没事,喜欢你,就看看。"她仍是一高深莫测的样子。
  "潘佑军老婆跟你说什么了?"
  "你害什么怕呀?心虚什么?你有什么怕人说的?"
  "我能有什么?"我故作爽朗地笑,"不怕,一生光明磊落。"
  "还是的。她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怎么聊那么半天?"
  "呵,我们聊自个的丈夫呢。放心。"她望着我笑,"我都是说你好,怎么体贴怎么照顾我,我当着外人一向都是夸你,不像你,总跟人家说我不好。"
  "我什么时候跟人说过你不好了?"
  "那是谁说的我老爱和你吵架,无理取闹?得啦,我不是要跟你算账,你也别紧张。"
  "那她呢?都说潘佑军什么了?"我讪讪的,转移话题。
  "说潘佑军好,比你对我好。"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他,在外边花着呢。"
  甭管人家在外边怎么花回到家里对老婆就是温柔,这点就比你强。人家每天早晨出站都要互相接吻,互相说我爱你。
  潘佑军出差在外地还每天一个电话。"
  我大笑:"是用英文说的吧?"
  "甭管用什么文,这说明他心里有她。你就从来没对我这样过,有时人家想和你粘乎粘乎,你总把我一把推开,还说我酸。人家俩口子怎么就能那样?"
  "那都是跟外国电影里学的,你怎么喜欢这套?令人作呕。"
  "我就喜欢这套。"
  "杜梅,咱们是中国人,就要讲究个中国气派和中国形式。"
  "中国人怎么啦?中国人都是伪君于。你从来都没说过一句爱我,从咱们认识就没听你说过。不行,今天你非得对我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这还用说么?我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什么实际行动?我就要听你用嘴说,爱还是不爱?"
  "当然......"
  "别拐拐弯抹角,直接了当......怎么就这么难呢?比要你命还难?"
  "我这人内向......"
  "少废话!你说不说?好,你不愿意说,那就说明你不爱我。"
  "不不不。"
  "那你就说!"
  我看着她,嘴皮动了动,话没说出来人先笑了:"你怎么那么注重形式?"
  "我就是注重形式,你说!"
  "爱。"我说完自己脸红了。
  她搂住我脖子,兴奋得容光焕发,人像打了一束光,深情地望着我眼睛:"是真心话么么?"
  "是。"
  "你瞧你,你瞧你,我一搂你,你就数我排骨--你都成习惯了。"
  "嘿,贾玲,干嘛去去了?"
  我和杜梅出院门,正碰上贾玲一个人低着头从外面回来,杜梅和她招呼。
  "没干嘛,出去了一趟。"贾玲淡谈地应了一声,和我们擦肩而过。
  "你那'情儿'情绪不高。"杜梅笑着对我说,"听说她最近失恋了。好容易看上一个人,人家又看不上她。"
  "别老'你那情儿'、'你那情儿'的,人家还是大姑娘,你老这么说算怎么回事。"
  那天我的情绪也不高。上班时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在议论,说我们单位原来一个辞职不干的人发了财,买了房子买了车,我们单位有的过去跟他关系不错的蒙邀去他家玩,回来说他家搞得和宾馆似的。由此说开来,大家历数自己认识的人中谁出国了谁成"老板"了。聊了一上午,聊得全办公室的人又妒又恨,醋劲十足,造成了一个印象:似乎敢在外边混的人都混出了头,而这些人过去都不在我等话下。接着便是发牢骚,怨分配不公,怨法制不健全,叹老实人吃亏。
  下班回到家,我仍无法从嗔怨的情绪中自拔,默默地坐在一边啃着指甲沉思。
  杜梅患了感冒没去上班,一天在家,吃饱了,睡足了,见到我回来心情雀跃。直过来往我膝盖上坐,整个身子仰在我怀里,头搁在我的肩膀上亲呢地蹭我脸。
  "哎,你怎么一屁股就往别人身上坐?"我双手推她,"累着呐。"她赖着不起来:"你累什么呀?上班也是坐着胡侃。"
  "叫你说的,我们胡侃?我们胡侃这国家的经济生活早停顿了。"我双手托起她腰,自己一撤身,把她留在沙发上。自己另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她又跟过来,骑坐在我膝上,我腿一伸直,她像坐滑梯一样溜到地上蹲坐在我脚上,仰脸盯着我:


作品集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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