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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3)



    就为了这个房子。就为了“房子是要留给孙子的”。

    爷爷奶奶不喜欢陈见夏,因为她是个女孩。但毕竟二叔叔的儿子陈志辉已经七岁,老陈家有后了,见夏不需要背负太多责任,而这栋房子,顺理成章就应该归二叔叔一家所有。

    见夏并没有深入思考过为什么房子就理所应当要留给孙子。

    至少她不稀罕。在这里的生活并没有自己的四人小家温馨自在,爷爷活着的时候很喜欢打麻将麻将桌支起来就不倒下,见夏不喜欢,爷爷奶奶也不疼她,彼此彼此。

    然而这世界上大部分纷争都起源于表面上的天经地义。

    房子理应给孙子,那如果这家里有了两个孙子呢?

    陈见夏的弟弟出生时,堂哥陈志辉已经十一岁。板上钉钉的房子,成了二叔和爸爸心里的一根钉。

    判定房子归属的方法除了男孙,只剩下孝道。这孝道有时候是老人心里的一杆秤,有时候却也是任由亲戚邻居戳的一根脊梁骨。

    她妈妈今天带着他们来“看奶奶”,就是来秀这根脊梁骨的。

    弟弟代表血脉,陈见夏代表光宗耀祖。他们是来示威的。

    见夏正站在厕所门口发呆,突然瞄到裤带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她这才想起手机依旧是静音状态,错过了好几个来自李燃的电话。

    不自在的当口,全世界唯一能让她自在的人打来了电话。她连们接起。

    “陈见夏你有病啊!”

    “我静音了没听见,昨晚……昨晚睡着了。”

    “编吧你就。”

    她抿嘴笑着,没有否认,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敲走廊的墙壁边问:“找我干吗?”

    还没等听见李燃的回答,客厅里就传来尖利的吼叫。

    “郑玉清你他妈要脸吗?!”

    郑玉清是陈见夏妈妈的名字。

    “你们两口子要脸,要脸能为套房子把自己亲爹逼死?要脸的人不干这种事儿!”

    陈见夏听见了自己妈妈更为大声的还击,眼看着两人从客厅路推搡到自己面前。

    她大脑一片空白。客厅里的争吵都不需要升温一开场就趋近白热化。

    “你他妈再说一句?我们怎么逼死公公了?公公临死前就信我们,当着大家面说房子更名给我们大辉,以后咱婆婆也全归我们养,病了死了都不用你们操心,你当时敢放屁吗?你不敢,公婆一个癌症一个痴呆,你怕他们一时半会不死,拖累你们,你不敢养!出殡时候倒跑过来了,当着邻里邻居的面血口喷人,我们怎么逼死他了?干什么逼死他了?”

    二婶说完一大段,气都不喘口,继续指着呆立在旁的陈见夏说:“你说我们逼死老人?那你呢?为套房子跑去生二胎,你对得起你家大姑娘吗?好好一个孩子让你们养成什么样了,小时候多吃几口东西你都瞪她,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郑玉清你不要脸!……”

    陈见夏握着手机愣了不知多久才清醒过来,看着屏幕上“李燃”两个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颤抖着手指挂断。

    两个女人并没有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她们几乎同时在讲话,二婶尖叫时,见夏妈妈在以更大分贝吼叫,那些陈见夏几乎能背下来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被以最为不堪和粗野的语言咆哮了出来。

    谁也不是无辜的。道理讲不清,因为谁都不能完全占理。

    的确,当初二叔一家为了独占房子,联合“外姓人”大姑姑一起赶走了见夏一家,理由是大堂哥陈志辉长大了,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既然见夏爸爸单位分房子了,为什么还要挤在一起。但见夏妈妈当时目光短浅,只觉得公婆身体越来越差,不像她原本盘算好的一样能够帮忙带孩子,所以乐得搬回自己的新家去。

    后来爷爷病重,二叔家催促爷爷把房子赶紧更名给长孙,承诺伺候母亲养老送终,爷爷始终不放心,非说未来等老伴也去世了再更名,二叔家却更不放心见夏爸妈,再三威逼,事情败露,就有了灵堂里的兄弟反目。

    陈见夏的妈妈时常过来晃圈,跟奶奶假亲热,也不过就是摆出“照顾老人我们也有一份”的姿态。这场战争持续了几年,越来越丑陋,越来越粗鄙。

    想占便宜的人,永远觉得自己受委屈。

    见夏不像弟弟一样为她的父母义愤。

    她一直以来只是很难过,为什么,她的生活就不配拥有一点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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