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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师爷疑窦心中起 慰帝王机巧报天恩(2)



  李卫笑了:“知道了。你才跟了皇上几天哪,就来教训爷。哎,我问你,你让我跪的这块砖,别是个磕不响的吧?”

  “爷这话,说的什么,奴才听不懂……”

  “去去,少给爷来这套!你们老公们的这些花里胡梢的把戏,以为爷不知道吗?这殿里的金砖都被你们敲遍了,哪块最响,哪块没声音,你们全都心里有数。谁给你们塞的钱多,你就把他带到有空音的砖上跪下。谁要是不肯给你们送钱,就得跪到实心的砖上,让他把头磕出血来,也别想听见一丝动静,我说的是也不是?”

  高无庸不出声地笑了:“李爷,您可真能耐,怪不得人都说您是‘鬼不缠’,果然名不虚传!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你玩花的。不信,您就在块砖上磕几个头试试,保管咚咚山响!”

  俩人正在这里说笑,高无庸耳朵灵,早听见皇上走过来了。他连忙跑上前去,挑起门帘,搀扶着皇上进来说:“皇上,李卫奉旨在这里跪了老半天了。”

  雍正坐上龙位,要了一杯茶来喝着,精神显得十分疲惫。李卫伏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过了好久,才听皇上问道:“李卫,你去见过田文镜了?起来回话吧。”

  李卫站起身来,打了个千说:“回皇上,奴才刚把邬先生给田文镜送去。邬先生原来不想跟着田文镜,说他和田某不对脾气,怕相处不来。奴才好说歹说,才劝他答应去试试。田文镜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说他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这样器重他。还说他自己性子太严厉,怕和别的督抚们相与不来。他想试一试让官绅一体纳粮,看看一年里能给朝廷多大的进项,可又想着同时分管三个府,怕万一顾不过来,辜负了圣恩。”

  别看李卫学问不多,可他回事却回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多,也一句不漏。雍正皇帝也听得很仔细,他知道,“官绅不纳粮”,是从明代就相传下来的一大弊政。凡是读书人,凡是当官的,凡是家有两顷以上土地的地主,都享有特权,不纳粮,也不支应皇差。这个极不合理的制度已经世代相传有几百年历史了,要废除它,改变它,确实不是件简单事。康熙朝时就曾试过一次,结果因为官吏和缙绅们的一致反对,以失败告终。现在田文镜又再次提出这个想法,不能不让雍正皇帝动心。雍正思忖再三才说:“田文镜忠心事主是没什么可说的。可这样一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所有的豪门地主啊!朕早就有心办这件事了,官绅不纳粮,就会给奸民以可乘之机,他们把土地全部划到自己名下,本来国家应该得到的,却全都落在了他们腰包里。更有些人黑了心,乘机兼并土地,无恶不作,这个毒瘤,是一定要割掉的!”雍正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明天再去见田文镜,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就说,是朕让他这样子的,让他只管大胆地干下去。干好了,朕在全国推行;出了事,朕也会为他撑腰,绝不会让他过不去的。”

  李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皇上,奴才原来也想在两江试试那个‘丁亩合一’办法的,奴才是两江布政使,该着把这事办好的嘛。可是,奴才又一想,两江是朝廷的财源重地,不能让它出了乱子。年羹尧正在前边打仗,后方一乱这仗不就打不成了吗?依着奴才的小见识,就是田文镜那里,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等西边战事毕了再说。如今两江地面还亏空着朝廷四五百万两银子呢,奴才得想方设法,把这些银子挤兑出来归了国库,才能想别的事情。奴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明儿个奴才就要回去了,请主子训,这么干行不行?”

  雍正目光一闪,笑着说:“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能够审量大局,又能从小处着手,这很好嘛!你说的对,两江乃国家财赋的根本重地,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里出了乱子。你既然这样有出息,朕也会成全你的。不过,你不爱读书,全凭着自己那点鬼聪明,小打小闹还可以,治国安民可就远远不够了,朕还听说你爱使小性子,动不动就骂人,呕起气来还没上没下,这些都有吗?”

  “主子爷啊、奴才是您在人市上买来的,又是您看着长大,亲手调理出来的,奴才肚子里这点牛黄狗宝还能瞒得了主子的眼睛?就是眼下这点本事,也都是在主子身边学出来的,主子说奴才生性粗鲁、任性、使气、骂人,这全都有的,以后奴才再多读几本书,也许就会好一点。可是,说奴才没上没下,这不是冤枉,简直是混帐话了!奴才只要看见、听见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气。他不讲这个‘大上下’,奴才就不能和他讲那个‘小上下’。”

  雍正对下边出了什么议论,从来都是十分看重的,李卫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听李卫这么一说,皇上动心了:“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回,奴才正和下边议事呢,湖广道胡期恒说‘主子的酒量大着哪!’主子爷想啊,听了这话奴才能不生气吗?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来了一巴掌,骂他说‘你他娘的才是个酒桶呢’!他差点和奴才吵起来。其实吵就吵,奴才哪把他看在眼里呀。”

  雍正笑了,“唉,你呀,怎么能和他一样见识?他也是年羹尧的人。不过,他确实不该这样没规矩。还有吗?”

  李卫搔搔耳朵根,想想又说:“啊,对了。奴才昨儿个去了一趟工部,那里的人一见奴才来到,正说的热闹呢,突然全都不言声了。不过他们前头说的奴才还是听见了几句,他们是在骂田文镜呢。说老田这小子走了时运,如今做得眼睛都长到狗脑袋上了。”

  “嗯,对田文镜说长道短,也是人之常情。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没人妒忌才是怪事呢。就这些?”

  “对对对,还有呢。他们还说万岁爷选的这个探花郎,不是个好东西。说他大白天在客店里玩妓女,让人家按住了屁股。奴才不认得这个探花,可是奴才觉得这不是好话。”

  “哦,竟有这样的事?”雍正皇帝头大了。这刘墨林是朕亲自从落榜了的卷子里超拔出来的人哪,他怎么会这样不检点呢?唉,有些人就是不给肤争气。朕表彰了一个诺敏,想树他为“天下第一抚臣”,可他恰恰就是个头号的贪墨舞弊犯;刚树了个新科进士,又是个行为放荡的风流鬼,这不是让朕丢人现眼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走吧。回去好生办差,记着,要勤写奏折。哦,上次翠儿给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脚,你主子娘娘说,得空叫翠儿再做两双来。另外,她糟的那个酒枣也好吃,太后很喜欢,说吃了能克化得动。你告诉翠儿,多糟些,下次你再来京时,带两坛子来。”

  听皇上说起了这些家常话,李卫又想起了当年,竟不由得流下泪来,雍正诧异地问:“李卫,你这是怎么了?”

  李卫忙擦擦眼泪回道:“主子别怪,奴才想起从前跟着主子的那些事了。奴才明天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主子……奴才……这是舍不得和主子分手啊。主子如今身边人是不少,可有几人是主子使唤惯了的呢?要是坎儿不死就好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扑扑地直往下掉。

  雍正可不想说这件事:“是啊,是啊,坎儿也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他要是能活到现在,比你当的官还要大呢,朕现在想起他来,也是挺难过的。你跪安吧。”

  李卫早就在心里嘀咕,坎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他想问问皇上,可听皇上这么一说,也不敢再问了,便跪下来叩头告辞。高无庸果然没骗他,地下的那块金砖是空的,头一碰,还没有怎么用力呢,就“咚咚咚”地响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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