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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狱卒的老板继承人(3)


  季文竹的回答让他更加如芒在背,他结结巴巴试图挽回:“你,你不是庞建东的女朋友吗,庞建东可喜欢你呢,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季文竹点头承认:“啊,建东对我是挺好的。”想想,又歪过头来反问刘川:“那你说我应该喜欢上谁?”
  刘川头上开始冒汗,口中无以为答,心绪和手脚全都乱了方寸,恰逢路口拐弯,于是命该倒霉地,和野蛮抢行的一辆出租汽车刮蹭在一起。刘川开的是辆崭新的沃尔沃S90,这种车兼有顶级的性能和朴素的外表,是崇尚质量而又不喜张扬的布波阶层最青睐的座驾。他的车灯在这场刮蹭中撞碎了灯罩,而那辆红色出租只不过有些小片的划痕。出租汽车的司机长得又黑又胖,先发制人地把刘川从沃尔沃里拽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和刘川理论责任。以季文竹的看法刘川明显占理,事故缘起皆为对方违章并线,她从车里下来,本想上前帮腔,忽又想起刘川是个警察,想必无须人多势众,于是兴致勃勃站在一边,且看刘川如何亮出证件,将那胖子好好修理一番。谁料刘川不仅不敢公开身份,反而老老实实跟在胖子身后,去看他的车子,刚刚辩解两句,就被胖子恶语驳回,最后竟在路人围观之下,乖乖交了三百块钱,换来胖子一脸得意,如此才算“公案私了”。
  出租车走了,围观者散去,刘川和季文竹回到车上,彼此无话。刘川发动车子,起步前他转眼看看刚刚认识的这个女孩,掩饰不住一脸的英雄气短。
  季文竹也转脸看他,并没给他留下面子,她说:“我还以为,你会让他赔你。”
  刘川红了半天脸,强词答辩:“那人多讨厌呀,我可不愿意在街上跟这种人吵个没完,给他点钱打发算了。”
  季文竹目光依然停在刘川脸上,她说:“我不明白,既然你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让你去当警察?要当为什么不在城里,非要到城外去看犯人?”
  刘川张了半天嘴,说:“我们家……让我锻炼。”
  季文竹笑道:“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智……后面怎么说来着?”
  刘川不敢就茬接话,怀疑季文竹其实意在讥讽,他打断她说:“我们家已经不让我干了,我今天上了班就去辞职。”
  刘川换好警服,走进遣送科科长钟天水的办公室时,老钟正在唠唠叨叨地骂人。
  被骂的是刚从生产科调到遣送科实习锻炼的一个大学生,遣送科今晚要把一百多名犯人往四川押送,老钟骂他是因为他一刻钟前突然临时请假。“离出发还有两个小时你让我到哪儿找人替你!”老钟说:“你以为我这儿还是大学呀,这堂课没事就听听,有事就不听。我这是遣送队!是流动监狱!你们就是监狱的围墙!少一个人就少一段围墙!那一百多犯人走这么远路,跑一个我负不了责任。”
  刘川从到天监上班的第一天起就被郑重告之,北京市监狱局已经是连续五年无脱逃、无暴狱、无安全事故、无非正常死亡的四无单位,背负着司法系统的荣誉。连续五年!每个干警天天都在默念这句紧箍咒语,无论哪个监狱,哪个监区,哪个科队,谁也不愿这个金晃晃的牌子砸在自己手里。
  那大学生比刘川早来一年,虽然一直在生产科坐机关,但这个利害关系应该同样明白。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突然请假的理由——他们家楼上漏水,把他家的房子泡了,他刚刚接到邻居的电话,他家里的人全都不在,只有他能回去,他们家的房子是刚装修的,不赶快处理损失可就大了……刘川从旁听着,觉得理由还算充足,但老钟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反倒把话题引向了刘川:“你们家那点破烂算什么呀,你看看人家刘川,人家家财万贯,放着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不管,人家开着沃尔沃过来上班。刘川的父亲上午刚刚下葬,人家下午就赶过来参战,今天晚上人家跟你一起走。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吃不好睡不好,人家今天不去行不行,嗯?可人家去!”
  那大学生看了刘川一眼,刘川脸倒红了。从上大学那阵刘川就是这样,挨批没事,不能夸,一夸脸准红。
  大学生愁眉苦脸地走了,老钟还在唠叨,还是夸刘川数落那小子。老钟似乎特别喜欢刘川,就冲刘川出身豪门还能到监狱当差,老钟就一直把他当个光荣,总是四处宣扬:谁说现在年轻人不懂奉献,我们大队刘川就懂!
  所以刘川预想到了,当老钟从他口中听到“辞职”二字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吃惊,不是鄙夷,甚至,也不是惋惜和遗憾,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和伤痛。“你这算是正式提出来呢,还是只跟我打个招呼,你定了吗?”老钟的话为刘川留出了很大余地,他当然希望刘川的辞职只是一个初步想法,是先来跟他通个气的,那也算死孩子放屁有缓。但刘川没有这样表示,他脸红着,从刚才老钟夸他开始一直红到了现在,他说:“是我奶奶让我辞的,我们家……”老钟说:“你奶奶不是让你大学毕业先好好锻炼锻炼吗?这才几个月呀,起码得干满一年吧。一年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刘川说:“本来我奶奶是这么想的,可我爸一走,我爸的公司没人管了。”老钟闷了一下,知道无可挽回,点头说:“哦,那倒也是。”
  刘川看着老钟的脸色,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老钟,先是说了一句实在的:“今天晚上去四川的任务您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说完觉得不够,又说了一句口惠而实不至的:“等将来我爸的公司稳定了,我也许还回来呢……”老钟勉强笑笑,不当真的,说:“哦,好啊,回来欢迎。”
  长途遣送任务刘川参加过不止一次,他去过河南,去过东北,最远的一次是去新疆。北京至新疆,往返六天火车坐席,回来时脸都绿了。刘川还参加过一次去石家庄的短途押运,是坐汽车,走高速公路,和在火车上长途颠簸相比,不那么辛苦。
  这一次是去四川,押解的犯人又多,也是个苦活儿。但刘川觉得这次任务对他特别珍贵,像是一场隆重的告别演出,在这场演出中他虽然不是主角,但无疑是最卖力气的一个。这天傍晚五点刚过,他就和遣送科的干警一起,将确定今晚启程的一百一十八位川籍犯人押出监区,押到遣送科的大筒道里,在那里点名、编组、搜身、检查行李、查验行李标签、发还罪犯的暂存物品、和每一位犯人核对暂存的钱款账目,然后给犯人开饭,开完饭还要放茅,让犯人把大小便排泄干净以后,再给他们一一戴上械具。两个犯人戴一副手铐,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还要加戴脚镣。刘川快速麻利地做着一切,情绪始终高涨饱满,连对犯人的态度,也比平时和蔼了许多。因为有一个犯人提出他的存款账上少了一百块钱,押解行动指挥部的副总指挥,遣送科的副科长老姜又让刘川去核对原始账目,忙得刘川快发车了还没顾上吃晚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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