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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24节)(3)


    ②拉丁语:把有用的和愉快的掺和一起。

    “我交起手来可是认真的,”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再次说。他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巴扎罗夫也在他那一侧的距界线十步的地方站定。

    “您准备好了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一切准备就绪。”

    “那就可以互相走近了。”

    巴扎罗夫慢慢地向前走去。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慢慢地举起枪,枪口瞄准对方,迎面走来……“他在对着我鼻子瞄准哩,”巴扎罗夫暗自想,“还正儿八经的眯起眼儿,这强盗!给我这样的感受倒底不愉快。让我来瞄准他胸口的表链……”刷的一声,什么东西擦过了巴扎罗夫耳边,同时响起了一声枪响。“听见了,就是说没事了,”这想法在他头脑里一闪。他逼近一步,不加瞄准就扣动了板机。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微微一颤,用手扶住大腿,血沿着雪白的裤管往下流。

    巴扎罗夫抛开手枪,朝敌方奔去。“您受伤了?”他问。“您有权叫我再走近界线,”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说的时候呼吸急促,“这是无关紧要的轻伤,按规定双方还可以各补一枪。”

    “哦,对不起,把这搁到以后吧,”巴扎罗夫说着抱住帕维尔-彼得罗维奇,见对方的脸色在渐渐发白,“如今我已不是决斗者而是医生,首先得看看您的伤口。彼得,你过来,彼得!

    你躲到哪儿去了?”

    “小事一桩……我不需要谁的帮忙,”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断断续续地说,“应该……再……”他刚想捻捻胡子,但手已乏得抬不起来,眼珠往上翻,忽地晕厥过去了。

    “新鲜事!昏过去了!才好办呢!”巴扎罗夫叹道,他把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放倒在草地上,“让我瞧瞧伤口怎样。”他掏出手帕,拭去血,按了按伤口周围,“没有伤着股骨,”他半抿着嘴说,“子弹擦过肌肉,vastusexternus①,伤口不深,三个星期后又好好的了……但,他却昏厥了。啊,这等人的神经多么脆弱!皮多嫩!”

    “大老爷被打死了?”从他身后传来彼得的低语。

    巴扎罗夫回过头去。

    “快取水去,老弟,往后他还要和咱们一块儿过日子呢。”

    但那位有教养的仆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愣着不动。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慢慢睁开了眼。“就要死啦!”彼得喃喃说着开始划十字。

    “你们说得对……我这么一张傻脸!”受伤的绅士强笑说。

    “快去取水,你这家伙!”巴扎罗夫大声说。

    “不用……我只是vertige②,一下子便能过去的……请扶我坐起来……好,就这样。这么个小小的擦伤,敷点儿药就行,我可以走着回家,或者派辆马车接我。如果您同意,决斗到此为止,今天您做得很体面……今天,请您记着。”——

    ①拉丁文:股外筋。

    ②法语:头晕。

    “过去的事不再提,”巴扎罗夫回答道,“至于将来嘛,不必为此费神,因为我已决定离开此地。现在让我给您包扎一下伤口。您的伤没有危险,但还是止住血为好。眼下首先要叫这木头人醒一醒。”

    巴扎罗夫揪住彼得的领子搡了几下,命他快去找马车。

    “注意别把我弟弟吓着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冲彼得的后背补充道,“万万告诉他不得。”

    彼得一溜烟走了,两个仇敌坐在草地上,不作声。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尽可能不用眼去瞧巴扎罗夫:就此重归于好——他不愿意,但又为自己的傲慢、为自己的失利、为这番愚蠢的行为而羞愧,虽然没有比这样的结局更好的了。“谢天谢地,至少这人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他安慰自己说。沉默是如此地久,如此使人难耐,各人都觉得不是滋味。各人明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如果是朋友,心照不宣当然愉快,但作为仇敌,就很不痛快了,特别是当既无法走开而又无法解释的时候。

    “我包扎得不太紧吗?”巴扎罗夫还是开了口。

    “不,挺好,”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回答。过了会儿,又补充说:“这事瞒不了我兄弟。我们就说是政治争端。”

    “行,”巴扎罗夫道,“您就说我骂了所有的亲英派。”

    “很好。现在,您认为那个看见我们的人会怎么想?”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指着路过的农民问。那人在他们决斗前曾赶着拴在一起的马匹打从巴扎罗夫身边走过,现在他原路返回,见有“老爷”在,便脱帽表示“敬意”。

    “谁知道!”巴扎罗夫答道,“大有可能他什么也没想。俄国农民是猜不看摸不透的,拉特克利甫夫人①曾不止一次论证过。谁弄得明白?连他本人也弄不明白。”——

    ①拉特克利甫(AnnRadcliff,一七八四——一八二三),英国女作家,她因写神秘恐怖小说在文学史中有一定名望。

    “啊,又开玩笑!”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正要往下说,忽地嚷道:“瞧,您那蠢货彼得惹出什么事来了!我兄弟赶来这儿了!”

    巴扎罗夫一回头,果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坐在两轮马车里,苍白着脸。他不等马车停止便跳了下来,直奔他哥哥。

    “怎么回事?”他惊惶地问,“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敢请教到底为了什么?”

    “没什么,”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代为回答,“白白地把你打扰了。我和巴扎罗夫先生发生了龃龉,为此我受了小小的惩罚。”

    “上帝啊,到底是什么起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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