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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 1980年(04)(3)

    雷东宝对于这个分工很欢迎:“行,我以后一生气先把手背身后去。往后我打先锋,叔你押着大部队。”

    老书记听了,笑得挺开心:“好,你能收收你的脾气就好,一步步来吧。去信用社借钱的事,我明天下午去找人,你不行,那单主任……”老书记伸出一只手,在半空虚刨几下,“手指甲长得很,你会气得当场掀桌子。”

    雷东宝奇道:“都知道单主任贪,他怎么还坐得稳稳当当?四只眼也跟我说起过。”

    “他上面有人。”老书记不再说下去。

    “我们啥都没有,你明天上去找单主任,有什么用?”

    老书记无语,他愁的就是这事儿,别的都好说。雷东宝见此也明白老书记为难,再说就是逼他了。现在大队一穷二白,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送人?春节才过,连瘦鸡都找不出一只。一老一少两个都愁眉苦脸。山上吹来的风“嘘嘘”地叫,叫得愁眉苦脸的两个人更添苦恼。

    好久,老书记道:“东宝,你回家睡吧,明早这儿还得你管着。我晚上一个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兄弟大队借点钱,咱利息照算,大不了比银行利息高点,谁让咱穷。”

    雷东宝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好。但他才刚起身,又举一反三想到更好的:“叔,你说我们每块砖如果比县砖瓦厂的便宜一厘两厘钱的,先付钱,一星期以后付砖,你说人家干不干?”

    老书记也是眼睛一亮:“干,为啥不干,一星期又不长。可我们太吃亏啦,一块砖少赚一厘两厘钱,一窑砖得少赚多少呢。”

    “亏就亏点,谁让我们没钱?权当给信用社那龟孙子送礼。”雷东宝兴奋地道,“我还想到一个招,叔你和四只眼一起拿着公章,带几个人拉一车砖,围上红布,敲锣打鼓到各队转转,就跟当年送我入伍一样,红布上写‘一块砖便宜两厘钱’,把人引来咱小雷家砖窑买砖。后面再跟两架手拉车,拿到钱就去煤场拉煤。”

    “对头,去县砖瓦厂买砖也得交好钱排队等好几天才有,我们给他们便宜两厘,他们为啥不来?县砖瓦厂卖给公家的砖是三分三厘一块,卖给私人的砖是三分一厘一块,但大多是次品砖,我们卖个整价,三分一块。说干就干,后天出发,明天就整一架花花绿绿的彩车来。东宝,到底是你见得多,叔老啦,不如你们了。”

    雷东宝抓抓头皮,客气话却说不出来,事情就这么定了。

    被逼上梁山才想出便宜两厘钱办法的老书记和雷东宝都没想到,便宜两厘钱的效果会那么好。经济效果好,老书记率宣传小分队出门当天就拉来五六车煤;宣传效果更好,“便宜两厘钱”竟成了小雷家砖窑的诨名。为了赶着把砖做出来,雷东宝四宝他们竟连算账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每天把每个人的工作量记账,以后再算。

    但是雷东宝还是惦记着宋运萍那儿摘帽的事。为了两头兼顾,正月十七礼拜一,一大早就踩着积雪融化的泥泞机耕路小跑着去红卫大队。宋季山大清早打开门去上班,没想到就看到雷东宝已经站在门外。小雷家村的锣鼓早已敲来了红卫大队一次,宋运萍见面就问砖窑怎么样了,可把雷东宝得意的,将自己的计谋一一道来。虽然他是吃了早饭赶来,可愣是一边说,一边将宋运萍端来的一碗泡饭一碗番薯粉团吃得精光。雷东宝几次三番想说“你等着,我很快就能存足钱来娶你”,可几次三番又看着宋运萍微微害羞的脸将话吞回去,不敢拿粗话冲撞眼前这姑娘。

    摘帽的事儿很顺利,去街道办,人家就送瘟神似的把结果塞给两个人,客客气气请他们回。雷东宝还觉得郁闷,多拖会儿时间,他有借口跟宋运萍多待会儿,可现在不得不急急忙忙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宋运萍本来对雷东宝这个人的身强力壮虎虎生威颇为喜欢,这种特质正是她家所欠缺的。待到亲眼看见小雷家大队春节前后砖窑的明显变化,而如今才刚过完春节,小雷家砖厂又已经轰轰烈烈运作起来,宋运萍对雷东宝这个人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大为倾倒,刚才吃早饭时候看着雷东宝信心十足侃侃而谈,她心里时不时走岔,时不时地暗思,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是。回到家里依然时时走神,想起街道那些耀武扬威的人对他的态度,她就暗笑。看得她妈提心吊胆,心说女儿难道真看准那鲁男人了?

    雷东宝则是明笑出来,一边走一边仰着脸笑,路过看到他的人都避开三尺,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每想到这好听的声音从那么小小柔软的嘴唇里由衷吐出一句“你真能干”,他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一倍。这一路他也不知怎么走下来的,一颗心如醉酒一般欢快,脚步如蹬在云里雾里似的轻快,转眼小雷家山头在望,但他根本没去留意,他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件事,等发钱后赶紧去买一辆自行车,以后只要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去看宋运萍,听她说话。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合他心意的姑娘,宋运萍简直是天造地设配给他的老婆,从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就确定了,而后,则是越来越确认,错不了,就是她。

    终于,从云里雾里,他听到有个难听的声音在叫他,硬是把他从欢快中扯回现实。他拧眉一看,原来是雷士根。士根远远就看见雷东宝的异常,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没想到唤醒雷东宝,立刻换来一张凶脸,他顿时认为大事不妙,“嗯……哈”一声,说声“东宝,你还没吃饭哪”,就想溜走。

    雷东宝看见士根就知道找他来干什么,肯定是想进砖厂。才几天工夫,砖窑才刚烧起来,砖才刚卖出去没多久,大伙儿都还没分到工资,明眼人就看到一门吃饭生意的盼头,前赴后继敲他家漏风的门,想走后门成为砖厂的第三十一个人。还没过完大年,一个个都巴不得元宵节前就到砖厂上班。雷东宝就曾看到士根也神出鬼没地一直在砖厂旁边转悠。但士根不说,他就不提,他知道士根在后悔,可他也曾在所有人面前砸下狠话,砖厂三十个人,绝不再添一人。士根应该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砖厂没他位置了,他还得继续打光棍。

    但是,雷东宝看到士根手里的一卷纸,再看看士根好像是没睡好的脸,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摊开手:“手里是什么?拿来看看。”

    士根尴尬地笑着,将手中的纸交给雷东宝。雷东宝展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拉一车土,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两人合力打一个砖坯,平均需要多少时间,拌一车泥,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一车泥平均可以脱多少砖坯,这多少砖坯总计包含多少时间、工时。然后,砖钱减去烧砖用的煤钱,减去次品砖,减去砖厂提留,大队提留,最后除以时间,核计每单位时间工钱值多少,再反过去算,就可以得出,打一个砖坯可以得多少钱,拉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拌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一清二楚,合情合理,拿来就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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