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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第二节(2)



  这座办公室原来是一座祠堂,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建筑。

  细米依然没有回头,直往祠堂的背后走去——背后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它一直蔓延到河边。不知是因为翠竹遮天蔽日使这里总显得阴*沉沉的,还是因为一座古老建筑的背后总往往会使人感到流荡着一股森然之气,平常很少有人进入这片竹林。

  细米好像也有一点点害怕,在竹林外稍微停留了一下之后,才探头探脑地走上了竹林与大墙之间的一条潮湿而阴*暗的小道。

  梅纹在竹林外迟疑着。

  细米回过头来望着她,意思是说:没有事的,进来吧。

  梅纹说:“这竹林里能有什么呀?”

  细米不回答,只是望着那堵高墙。

  梅纹感觉到那堵高墙上面好像有些什么,便大胆地走上了那条小道。很快,她就发现那大墙上被粉笔画满了的图画——满满一墙。她只觉得有一扇通往陌生世界的大门“哗”地打开了,顿时看见了一片激动人心的情景。因为不能面对大墙后退,当她在一个有限的角度上朝大墙的那一端看去时,她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感觉。她再仰头往上看,只见那些画一直画到了屋檐,有上接天穹的感觉。她一时来不及细察这些画,此刻,让她感到震惊的仅仅是这一番规模。

  细米得意地说:“都是我画的。”

  “都画的什么呀?”梅纹一时还看不明白。

  细米又随手一指:“那是金老师呀,你还没有看出来?”

  “金老师?嗯……有点像,有点像……还真是金老师。他怎么这副样子呀?”

  “夏天,我们必须到教室睡午觉。可谁也不愿意睡午觉,金老师必须坐在讲台前看着我们。可是,每回他都是刚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先睡着了,还打呼噜,这个时候,我们就会一个一个地溜出教室……”

  梅纹眼前的这一幅画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金老师坐在椅子上,简直烂泥一滩,他的一只胳膊无力地垂挂着,另一只则软软地耷拉在椅背上,秃了顶的脑袋像被霜打了一般低垂在胸前——更准确地说,低垂到了肚皮上,几个贼头贼脑的男孩一边看着他,一边在蹑手蹑脚地往门外溜。

  细米随手一指:“那是胡老师。”

  “他在干什么呀?”

  “在指挥我们唱歌。”

  “那是打拍子吗?怎么好像是要打人呀?”

  “他就是这样打拍子的。”

  梅纹又指着其中的一幅:“那是什么意思?”

  细米说:“篮球滚到池塘里了,我们班的田小奇一手抱着塘边的树,一手去够篮球,那是一棵小树,经不住他用力,连根起来了,‘扑嗵’,田小奇连人带树栽到了水塘里,班上的同学都笑倒了。”

  “这一幅呢?”

  “我们在捡麦穗。”

  “这一幅呢?”

  “这是红藕。她托着个大花篮,正在台上唱《南泥湾》呢。那回,她得了第一名。”

  “这一幅呢?”

  “刘树军又偷家里的鸡蛋换糖吃了,他爸爸追到了学校,撕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出了教室。你看到了吧,他把手藏在背后,手里还有两块糖没来得及吃呢。他身后的这个是于大和,正悄悄地去接这两块糖呢。”

  梅纹觉得每一幅画都很有意思,就一幅一幅地问下去。

  “这是在做操……这是林老师在哭,那回她教的语文课,全班同学都考砸了,我爸爸骂她了……那天,我生病了,没能上学,我家翘翘跑进了教室,一声不响,蹲在了我的座位上,竖着两只耳朵,像是在听课呢……”

  其中有一幅画,细米犹豫了一下,跳过了。

  梅纹指出:“这一幅,你还没有说呢。”她看了看这幅画,没有看出什么意思。

  细米还是想跳过这幅画,去说下一幅画。

  “说说这幅画。”梅纹坚持着。

  “那是小七子。小七子念了三个初三,最后不等他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这是他在使坏,他尿尿尿得很高。”细米指了指天空,“他站在男厕所里,能把尿尿到墙那边的女厕所里。这个人特别讨厌,这是他在男厕所里,正往那边的女厕所尿尿呢……”

  “这个人真是讨厌,我们不看他。”

  “我说不看他的。”

  继续看下去之后,梅纹渐渐觉得,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浓缩在了这堵墙上。如果有谁想了解一所乡村中学,就请来看这堵大墙。

  “这么高,上面的画怎么画的?”

  细米钻进了竹林深处,随着一阵“沙沙”声,他又钻了回来:“你看呀。”

  梅纹看到细米从竹林里拖出了一架梯子。

  细米将梯子朝梅纹晃了晃,直抖下一片竹叶。后来,他又将梯子放回到了竹林深处。

  梅纹从墙上画的颜色*与清晰程度辨别出这些画似乎不是完成在一个时间里,便问:“你什么时候就在这墙上画画了?”

  细米想了想,说:“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就开始在这墙上画了。”

  “还有谁知道这墙上的画吗?”

  “只有红藕知道。”

  不远处,妈妈已在呼唤他们回去吃饭。

  梅纹十分留恋地又看了看墙上的画,说:“这回该没有什么了吧。”

  “还有。”

  这回,梅纹是真正吃惊了:“还有呀?”

  “不是画。”

  “那是什么呀,我倒要看看。”

  “现在不能看。”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天黑。”

  “那我今天晚上就要看。”

  细米想了想:“那好吧。”

  梅纹是将一只胳膊轻轻放在细米的肩上,一路走回家的。当时红霞满天,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是橙色*的。她转头去看五月黄昏里的乡野,心中充盈着柔和而温馨的美感。细米的浓密的黑发里,正在散发着一个野性*的男孩所具有的有点发酸的汗味。她微微低下头,用力嗅了嗅。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气息。她没有再与细米说什么。这个在乡野里自由自在地长大的男孩,使她感到新奇并感到迷惑,甚至感到不可思议。那些雕刻,那大墙上的画,总是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尽管这一切,后来看来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它们就是打动了她、迷住了她。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些东西在向她预示着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来认识与评判这个让她太意想不到的男孩了。她很想将这个男孩的一切仔细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帮她对这个男孩作出判断的。然而,一想到父亲,她又一下充满了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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