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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的难度大,欢乐就越大(4)


  这时听见一双脚轻巧快捷地踏在塑料小径上,一听就不是男性。小菲在十多年前见到的那位护士长出现了,穿着发白的军装,你可以说世上不会有比她更洁净的相貌了。小菲站起身,把长条毛巾蹭落到地上。

  “来啦?”护士长笑着看着小菲。

  都汉指着小菲说:“这个就是田苏菲!看见了吧?我要不去广西剿匪,她就是我的了!”说着他腆起肚子大笑。

  护士长也笑,但同时瞥都汉一眼,嘴一撅,埋怨的样子。她又把笑脸转向小菲,叫她不要跟这老头子一般见识,说就他那样还想找名演员呢!

  这是很和谐很幸福的两口子,也平等。比小菲和欧阳萸幸福和谐。他们也会争吵、会说绝情话:“我当时怎么瞎了眼,嫁给你了呢?!”但他们不猜忌。护士长年轻十多岁,得了宠不卖乖,把都副司令照料得风调雨顺。生了四个孩子,还没有太走形,都副司令一定感谢小菲当年的薄情。谢谢老天爷,这样的女人还是留给戏台子吧。

  晚餐时四个孩子都回来了,像四个音阶一样从高到低,站成一排给小菲鞠躬,自我介绍,汇报学习成绩,其中两个孩子都是少先队大队干部,戴三道红杠,穿洗白的军装。都汉给了护士长实惠的爱情,护士长的回报同样实惠,一年回报他一个孩子,二十八岁时,完成了两人所希望的生育量。很热闹的家庭,不过也很像一个军队基层单位。

  从此都汉出差,或者收到礼品,他都惦着小菲,土特产总有她一份儿。他人是不来的,话也不捎,就让小车司机把东西留在话剧团的传达室。小菲把东西拿回家,欧阳萸就笑嘻嘻地说:“都汉又请客?”

  她有时悄悄留意,发现欧阳萸越变越外向,见了老朋友不说话先骂人:“他妈的——老张(或老赵、老某)!”

  高朋满座的时候越来越多。他现在的说话风格就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满口狂言不着边际,因此也没人计较他的偏颇、激烈,小菲觉得他趁着疯疯癫癫说出了不少心里久久思考的问题。欧阳雪十四岁了,常常在父亲喝得将醉时上来,一把夺过他的酒杯,把残酒倒进自己嘴里。她放下杯子扫一眼桌子周围的客人,看谁还好意思继续劝她父亲进酒。

  有时客人来得突然,小菲一时端不出菜来,欧阳萸便大声说:“把都副司令的腊肠拿来吃!”

  “不是上次就让你们吃光了吗?”

  “啊呀,都汉这么小气,才送那么几根啊!”

  她心里暗喜:也许欧阳萸在妒嫉。没有比他对她无所谓更让她寒心了。看来他也会妒嫉。睡觉前小菲问他:“你妒嫉了?”

  “妒嫉?妒嫉谁?”他从正读的书上抬起脸。

  “都汉。”

  “十几年前有一点。现在想想真他妈的!”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

  “我吗?”

  “动不动就国骂。”

  “噢。”他脑子已跑题了。

  过了一会,她又说他肯定是妒嫉了。他“唔”了一声。她说何必要掩饰呢?妒嫉是正常的。他烦了,说:“我他妈的嫉妒那个老头子干吗?!”

  “那你嫉妒小伙子吗?”

  “你怎么回事?”

  “要不要听一件肯定让你妒嫉的事?”小菲心里一阵阴狠:看你对我无所谓!看你脱俗!

  “我想读会书你都不让我清静!夫妻十好几年了,你他妈的还是纠缠不休,我告诉你,我不会妒嫉,我不正常,行了吗?”他穿着白棉毛裤白棉毛衫跳起来,走到窗口,扯开窗帘。站了一会,他顺手抓起床头柜上一杯剩茶从头顶浇下去。

  这不是妒嫉是什么?他妒火中烧,需要凉茶来扑灭,他嘴还硬,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证实他没有世俗情怀。

  “妒嫉怎么啦?我一天到晚妒嫉你!只要看不见你,我就妒嫉你学院里每一个女人!我不羞于承认!”

  “我从来不会妒嫉……”

  “连我和我们团里的男演员恋爱你也不妒嫉?”她冷笑,暗杀成功了的女刺客那样冷艳歹毒。

  “你不要把戏演到家里来。”

  “你以为只有你是有魅力的,走到哪里迷死一群女人?告诉你,比我小六七岁的男人为我丧魂落魄!”

  她使劲看着他醉得红喷喷的脸,有一点挂霜的头发上爬满碧螺春的叶片。她不允许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逃出她的观察。他确实不惊奇。看来他不是头一次知道她和陈益群的事。他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提到过它,也没有为它改变对她的一贯态度。从他们的房事就可以断定,那桩事没有影响他对她肉体的需要和渴望。

  “我们停止说蠢话,好不好?不然你就要无止境地无聊下去。”他说。

  “你以为我故意刺痛你?”

  “我困了。”

  “团里不让我演主角,你打听到为什么吗?没打听明天打听打听去!就因为一个年轻男人追我,把我追到手了。”

  她看他的脸上只有烦躁。被人打搅得无法睡觉的那种单纯烦躁。他还用打听吗?他本来是圈内人,这座小城市里的人相互间没有绝对陌生的,你不是他的熟人,弄不好你的岳母或你舅子或你上司就可能就是他的熟人。七拐八弯,谁和谁都沾亲带故,去小吃店买几根油条老板娘会把你邻居家昨晚的新闻告诉你。所有新闻、丑闻的传播渠道都惊人地畅通,顺道还要裹夹上色彩和滋味,传到欧阳萸耳朵里一定生动无比,丑陋不堪。方大姐那么护着他,能在这样的关头不和他姐弟一番,该替他出气的骂几句,该为他舔伤给几句安慰,再包办一下他私人生活的安排:看在女儿分上,婚就不要离了。

  “不要再无聊下去了。求求你。”

  “方大姐告诉你的?”

  “我明天一早要讲大课。”

  “就是方大姐不说,伍善贞也憋不住。”

  他甩开穿紧身秋裤的细长腿就往外走。小菲的尖叫在后面追他:“你不要做驼鸟嘛!头扎在沙子里什么事都没了,是不是?!”

  他又去喝酒。小菲想这个人真会自我否认,又是给自己冷茶淋浴,又是借酒发疯,还抵赖,就是不愿正视她小菲的价值。她是什么样的热门抢手货色?难道她非得死在他这棵树上?

  小菲走进去,把一件毛巾浴袍裹到他身上,又夺过他手上的酒杯。她觉得他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妒嫉很好玩,她今天偏要跟他的妒嫉心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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