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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的电影?洪常秀的电影!(3)

  比方说当小说家在电视台偶遇导演的妻子时,最开始两人都戴着口罩,但在客套之间,小说家暴露出自己并没认出对方是谁,导演的妻子随即摘下口罩、试图以完整的脸唤起对方的记忆。随后她出画去寻找导演。但当她和导演再次入画时,那口罩又严严实实地盖在她的脸上了。后来公园散步时偶遇女演员,四人对话时,也只有导演的妻子始终戴着口罩。这种挥之不去的距离感和防卫姿态,也相当巧妙地铺垫了她稍后的直接发作。

  另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是小说家的口罩。在公园的四人对话中,女演员和导演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戴着,而小说家的口罩彻底不知所终。实际上,在遇见女演员之后,直到影片结束,她就再也没有戴上口罩。在这部电影中,小说家的角色形象也以直率为特征。几乎所有人相遇都会互相恭维,表示看过对方的电影/小说作品并崇拜对方,而只有她面对导演时非常明确地说“不,我还没有看(你的新作)”。三人对话在这句坦白后果然出现了短短几秒尴尬的空白。

  在开放和闭锁、表面和内心之间,口罩提供了丰富的潜台词,加强了暗流涌动,也昭示着小说家逐渐笃定和敞开。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聊这部电影最热门的话题:导演和缪斯的爱情。由于女演员在短片里自称“新娘”,豆瓣排在前列的短评就揣测道:“这是婚礼前的筹备吗?”

  洪常秀在影片中也借小说家之口平铺直叙地讲述了他的创作和金敏喜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有一位我能毫无顾忌观看的演员。我能观察她,用心去感受。她也处在她最舒适的状态中。而相机将会在那个时候捕捉到任何从她身上生成的东西。”比起作为观察的主客体,洪常秀和金敏喜是“观察”与“生成”的关系。后者因此相较传统而言,似乎拥有了更多主体性。

  实际上,男导演和女缪斯肯定谈不上是新鲜的话题。性别关系、权力关系,让这种配置尤其在近几年充满危险和争议——实际上前几年两人的关系更腥风血雨,只不过当时的原因更为传统,集中在出轨的不正当性。我也说不上是两位影人的粉丝,所以当洪常秀在画外音里隐约出现时,并没有什么磕到真cp的狂喜。

  在我看来,《小说家的电影》尾声中洪常秀的出场,其主要意义实际是以一种爱的姿态,完满了生活与影像的逻辑勾连。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想要把胡塞尔所定义的“第一持存”(对生活的直接经历)以及“第二持存”(印象和记忆)转化成“第三持存”(影像/录音/摄影),甚至更进一步,从私人的持存(一段家庭录像)转化为公共场域的存在(一部电影)?显然,只有对“第一持存”的重视和珍视——换句话说,是爱——才能促使它向影像的转化,以及影像反过来对于生活的持留与拯救。这也是我的人生电影《解构爱情狂》的末尾所揭示的:“我们对生活的毁坏方式,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有写作以不同的方式,拯救了他的生活。”

  当然,洪常秀没有那么满足于炖一锅圆满的鸡汤。比起高呼霍乱时期的电影万岁或爱情万岁,他的作品还是保留了相当的开放性。当短片放完,出现一段演职人员字幕,形成了一个伪结局。但,电影结束了,生活还没有结束——随后女演员离开了放映厅坐在门外,满脸写着不是感动或激赏,而似乎是不悦和怅然。

  她的表情又一次像一扇窗,打开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幻想世界:是电影拍得背离本心,还是说得过于穿凿?或许,在这场丈夫缺席的首映礼,曾经的甜蜜画面变成刺痛?又或许,在这个日益撕裂、伤痕累累的世界,影像并不能永远带来治愈和拯救的力量?

  每个人都会在和生活交手的过程中寻找到自己的答案。但能确定的是,62岁的洪常秀轻装简行,拍片越来越快,活得越来越轻。在采访中,他否认团队是因疫情而缩小,认为精简人员让他喝了更少的酒,保持更清晰的头脑。

  从这个角度上,我赞同大卫·罗尼所评论的,“洪常秀的第27部长片与其说是一个重要的新篇章,倒不如说是给他之前的作品留下一个饶有趣味的脚注”。《小说家的电影》确实谈不上是一部极富创新和自我超越的里程碑作品,但它基本可以视作洪常秀的创作谈和近期个人生活汇报——而且是自我感觉相当乐观的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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