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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革命(4)



  小菲不在乎自己整天做“听用”,“百搭”,一天到晚嘴里念念有词。人家夜行军可以走走睡睡;拉着前面人的被包就能充一会瞌睡,可她不行,她的台词都来不及背。小菲一边走一边背曲调背歌词台词,演出临时出现空缺她就得做个萝卜填到坑里去。有时实在太忙乱,小菲上台报幕把节目顺序搞乱了:“下个节目,歌舞剧,《兄妹开荒》……”突然想到出了错,对台下咧嘴一笑:“噢不对,重来——下个节目,歌舞剧,《夫妻识字》……”舞台侧幕条里的鲍团长兼导演说:“小菲,错了!”小菲也不慌,对台下说:“哎呀又错了!再来。下个节目……”台下一片大笑,以为是专门派这个小女兵来当丑角逗笑的。以后再去那些部队,小菲成了红人,战士们看见她就说:“下个节目——噢不对!……”有的连队干部老三老四地逗她:“小鬼,再来个‘下个节目’!”小菲骨头都没四两沉了,觉得自己要不来革命,哪来这些风头出?想到在母亲家法约束下的惨淡生活,她油然一阵侥幸。

  开春部队要长途行军,去的地方也保密,伤员全部留下,文工团员和部分医院的医护人员帮助他们疏散隐蔽到已经被“争取”了的群众中去。小菲和乐队的胡琴张、三弦董以及歌剧队的吴大姐一块护送两个伤员去一个江边渔村隐蔽。和医院的重聚时间定在早晨四点,集合地点是离那渔村五里路的镇子外。离渔村不到一里的地方,突然有人朝他们打枪。四个文工团员全乱了,等着两个肢体残废的伤员拿主意。伤员们向他们布置,如何组成战斗队形,谁谁做前锋,谁谁是侧翼,谁谁在后面掩护。“一定不要抱堆子,越分散越好!”可文工团的人全靠抱堆子壮胆,走了不几步就又抱成堆子。又一阵枪响,伤员们开始还击,鼓励文工团员们:“也就是两个散匪,武器不正规,听都听得出来,你们都趴着别动,没事!”

  文工团员们觉得趴着没事固然好,可是很不像话,明明是来做护卫者的。吴大姐嗵的一下子从地下站起来,手里挥舞手枪,**挺得鼓鼓的。一个伤员刚想说她这是唱戏里的打仗,她已“哎哟”一声倒下去。伤员们和对方开了几个回合的枪,投了一颗手榴弹,对面老实了。大家跑到吴大姐身边,她军裤都让血流黑了。她什么也说不出,额上鼻尖上全是汗。三弦董说:“一下子抬不了这么多人,先把伤员送进村子,再来抬吴大姐。吴大姐,你自己先包扎包扎。”

  吴大姐这时睁了眼,说:“叫小菲留下来陪我就行。”

  三弦董说:“小菲枪打得不赖,再碰到敌人还能派点用场。”

  胡琴张认为可以先把吴大姐搬到隐蔽的地方,反正马上就回来抬她。最多三十分钟。两个伤员也认为村口是危险之地,带上吴大姐所有人都添一分危险。假如刚才袭击他们的人堵在村口,还有一个回合好打。若是村口有地下党接应,再回来援救吴大姐不迟。

  村子里的地下党支书蹲在村口的毛桑树上接应他们。他说他听了枪声知道事情糟了。一个汉子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和支书一人背起一个伤员往村里去。三弦董看看自己的怀表,已经两点钟了。

  沿路往回走,吴大姐却找不着了。他们三人都是城里人,靠街名路牌认东南西北,到了乡野地方,两个坡一下,一个弯子一兜,越走越迷,还不断抬杠,你说朝左他说朝右。“当时你们没看见吗?铁路在左边的!”“哪来的铁路?”“看不见铁路,能看见铁路旁边的电线杆子啊!”

  三人开始分头找。刚走了十多步,胡琴张说分头不是个事,万一人越找越少,找到张郎丢掉李郎,肯定要错过和师部医院以及文工团其他人的集合时间,那就等着散匪、民团、******收拾吧。

  又找了半个多小时,云雾上来,月亮毛了,三人都发现浑身精湿,不知是汗还是雾气。三弦董认定这一片就是遭遇战的地带,小菲四面看看,说绝对不是,这地方他们半小时之前来过,等于是在原地兜圈子。胡琴张同意老董的说法,他也记得他们把吴大姐藏在这块土凹子里,旁边都是苇子草。小菲说哪来的什么土凹子,明明是一块石头,突在外面,吴大姐是卧在石头下的。两个人心烦意乱,说小菲才吃几天军粮?他们俩走的桥比小菲走的路还多!又说小菲不懂战争和革命有多残酷,就是这样,刚才还活蹦乱跳一个吴大姐,说牺牲就牺牲了。

  “吴大姐就没牺牲!”小菲说。

  “给反动派抓去了,等于牺牲了!”

  “我不信她给反动派抓去了!”

  “那你说她去哪儿了?”

  “她还在那里等我们救她!”

  “找到她也不行了,也来不及把她抬到村子里去。”

  小菲突然听出一点窍门来。原来这两个人串通一气,想丢掉吴大姐。

  “不抬回村子,抬着跟我们走也行!”

  “她伤那么重,你抬呀?”老董说。

  “你屁也不懂,瞎吵嘴!我们革命者在这种时候为了不拖累战友,自己会悄悄走开,悄悄结果自己。懂不懂?吴大姐爬也要爬开!”三弦张说。

  “你们刚才还说是反动派把她抓去了!”

  两人已开始朝铁路方向走。他们懒得为这小丫头耽误时间。时间耽误一分就多一分危险,谁知道那些袭击他们的人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搬了兵朝这儿来。“不是反动派抓走了她就是她自己走开了。”老董边走边说,他想小丫头肯定不会让自己给落下,肯定马上颠颠儿地跟上来。而小丫头就是不上来。

  “你也想牺牲,是不是?”老董说。

  “我一个人去找!”

  “集合的时候不到就算逃兵!”

  “你俩知道我不是逃兵!”

  “那我们不知道。说不定你真嫌革命太艰苦,不想干了呢!反正归队的时候我们得说你不愿归队。”

  “你们不能扔下吴大姐不管!”

  “少数服从多数!三大纪律你怎么学的?到革命队伍一年了还是个老百姓!你不走?我宣布你是逃兵。对逃兵你知道怎么处置吧?立即枪决。”

  小菲不知他们是在逗她还是真要毙她。她快速看看三弦张又看看老董。两人手都搁在手枪上。假如她转身就跑,子弹从背后打过来,那是顶不光彩的。那是逃兵吃的子弹。他俩枪法很坏,但是这个距离恐怕还凑合能放倒她。小菲“哇”的一声哭了,跌跌撞撞跟上他们俩。小菲一路走一路哭,三人最后一段路全是跑步,她也止不住哭。她哭是因为是非道理全部混乱,自己似乎有理,又似乎没理。但吴大姐一个人被丢在乱草堆里有多可怕。不是流血流死就是渴死饿死,碰到个好人还好,万一碰到的是民团、土匪、******部队,吴大姐就太惨了。不过怎么也比谁也不发现她,她一点一点慢慢死要好,到处都是水洼,蚂蟥马上就找到她,把她拱了。小菲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理站得住,所以她在大部队打完仗就找到了政委。她要把老董、三弦张和她的分歧汇报给领导,看看道理该是怎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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