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印戳(10)
时间:2022-06-18 作者:杨志军 点击:次
梅萨把扎着藏刀的胳膊朝前一伸,逼视着他:“不可以。‘戒’只是掘藏的需要,还不是我的需要。我需要真正的感动,而你并没有感动我。” “说吧,怎么才能感动你。” “你能用仓央嘉措情歌把我唱哭吗?如果能……” “你就属于我。你等着,你肯定哭。”香波王子唱起来: 和我相爱的情人, 已经被人家娶走, 心中的积郁成疾, 身上的皮肉枯瘦。 音调的悲伤是前所未有的,仿佛香波王子经历了所有的痛彻、所有的爱情悲剧,让人感觉他胸腔里有一冬的冰凉、一秋的凄惨。 泪水慢慢在梅萨眼眶里聚集,缓缓流出。 香波王子高兴地惊呼起来:“你哭了,我感动你了,你属于我了。” 他热烈地拥抱梅萨,想吻去她眼中的泪。 梅萨伸手托住他的下巴,使劲往后推,拒绝着香波王子的拥抱和亲吻。她泪水后面的目光冰森森的,尖刀一般刺过去:“你不懂,我是为智美难过。” 香波王子松开了手,似乎这才想起,智美尸骨未寒。 又听梅萨说出更加冰冷彻骨的话来:“我更为仓央嘉措难过。” 香波王子愕然。梅萨接着说:“一个自称仓央嘉措转世的人,一个整天把仓央嘉措情歌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是最不懂仓央嘉措、最没有资格唱仓央嘉措情歌的人,也是最不配拥有爱情的人。” 香波王子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死僵僵地瞪着她。 成年以来,香波王子以情圣自居,风流倜傥,情场上漫天撒网,遍地开花。用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比喻,也不过分。天下只有他拒绝姑娘,哪有姑娘拒绝他的。就算遭受一次挫折,也不至于挫败他的信心,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缘分而已。如今天大的遗憾出现了:最不该拒绝的梅萨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竟是他最不懂仓央嘉措,最没有资格唱仓央嘉措情歌,最不配拥有爱情。 香波王子后退一步打量梅萨,这个他深爱的姑娘,让他看不懂了。一贯口若悬河的他这时出现了口吃:“你,梅萨,你,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梅萨说:“我再也不想听你唱仓央嘉措情歌了,不是怕被你感动,是怕仓央嘉措情歌被你糟蹋。” 香波王子窘得脸色通红,细瞅过去,发现梅萨远了,仿佛跟他已不是同类了,中间横亘着整个西藏,用心用手都是抓不住的。但毕竟他禀赋是争强好胜,是有强烈自尊心的,不甘与征服依然左右着他。他什么也不想干了,追求暂停,情欲罢休,就想着一件事,把仓央嘉措情歌唱好,唱出最锐利的锋芒,刺痛她,感动她,让她的眼泪腌渍她。 忽然,他望着天空大声说,“今天,此刻,当着我心中的‘七度母之门’,当着身前身后、天空大地西藏所有的神灵,我想跟梅萨有个誓约:如果我用仓央嘉措情歌唱不出她的眼泪,我香波王子就不是男人,就说明仓央嘉措遗弃了我,我不配拥有爱情,我将离开梅萨和所有女人。在誓约兑现之前,如果我对梅萨有任何妄念妄动,佛不佑,神不保,天诛地灭!” 梅萨也仰望天空高声说:“我也发誓,只要我身边这个叫香波王子的人,为我唱的仓央嘉措情歌能够感动我,让我流泪,我就属于他,包括我的肉体、我的感情、我的心、我的灵魂!” 又上路了。香波王子说:“你现在可以摘掉你的牛绒礼帽了,它虽然漂亮,但戴着不方便。再说,你有一头这么浓密漂亮的头发,用帽子压住多可惜啊。” 梅萨说:“伏藏学告诉我,对那些衣冠整洁的人,神灵会格外关照。”不过她还是摘掉了牛绒礼帽,把它扔到了座椅后面。 香波王子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用刀呢,而且那么狠?” 梅萨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说:“伏藏学还告诉我,对那些用自残发过血誓的人,神灵的关照将成倍增加。” 香波王子紧打方向盘,绕开了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头。 大概是香波王子戒烟、戒酒、戒肉的缘故,接下来的几天出奇的顺利。他们路过了八宿、波密、林芝、工布、墨竹,都是些风光无限的地方,让香波王子低落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虽然他以前不止一次地来过,但这些地方每一处都是来不够的,多看一眼就多一种福分。他又开始唱仓央嘉措情歌,却没有了以前的洋洋自得。梅萨的话严重损害了他一贯的自信,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真的我不懂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 6 那天晚上,塌方并没有埋葬智美。他动作敏捷,迅速从推倒他的土石中爬出来,借着飞扬的尘土和浓厚的夜色,脱离了同伴的视线。两个同伴互相搀扶着为他悲伤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昌都方向走出很远。他知道这是逃避,逃避痛苦、仇恨和决斗,也是挽救,挽救面子和“七度母之门”。他比谁都清楚,香波王子不能死,他死了谁来掘藏,自己也不能死,死了谁来决斗——不是现在决斗,而是掘出伏藏以后,最后的决斗将是新信仰联盟面对佛教、乌金喇嘛面对“隐身人血咒殿堂”、他面对香波王子、梅萨面对她自己。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连占卜都是空白,说明人与神都无法预测,他不能一时冲动而中断了所有依然未知的进程。 他一边孤独地前行,一边用手机和邬坚林巴通话: “我离开了他们,他们以为我被山体滑坡压死了。” “为什么?” “我受不了香波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