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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7)



  丁玫扫到了院门口,停住了,说:“你们真好,啊?”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她扫完地,就进屋里去了。

  过了―会儿,她也走到院门口来眺望路口。“听说舒老师要调走了。”她说。

  “是吗?”

  “舒老师人挺好的。”

  “挺好的。”

  “外面很冷,进屋去等他吧。”她见我没有进屋的意思,又说了一句,“进屋吧。”

  在我跟着她走进屋子时,她们随意地问了我一句:“你们家经济好些了吗?”

  “……”

  进屋后,我就在凳子上很不自然地坐着,望着门外。

  丁玫说:“我到河边淘米去,熬粥。”便走出了院门。

  我回头看了一眼桌子,见上面的菜不在了,只摆着一盘咸菜。

  丁玫回来时,我说:“我不等他了。他回来了,你告诉他,老师让他立即回学校。”说着,我就朝门外走。

  “等他回来吧。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不了。”

  “那我可不管。他回来怪我怎么办?”

  “我到小学校去,找一找他。若找不到他,等他回到学校,我自然会对他解释的。”我已走出了院门。

  丁玫追到门口,“林冰,明年秋天,别忘了来摘柿子!”

  “?――”我答应了―声,头也投回。

  那时,雨完全没有了,雪正在大起来。我走得很快,―会儿工夫,就出了庄子。又走了几十步,我掉头看了一阵那正在大雪里的吴庄,在心上说:别了,吴庄!

  走上大堤时,那雪泼泼辣辣,一副一心一意要把大地覆盖起来的样子。我迎了风雪,一路向东。雪打在脸上,落进脖子里,身心皆很舒畅。我走得很急,迈了大步走,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相反,倒觉得浑身发热。一口气走出三里多地,心头一热,想唱支歌。因正在风雪里行走,又是独自―人,便仰天胡吼《打虎上山》。那曲子可真是流芳万世的曲子,一吼,顿觉一股悲壮感从心头汩汩流过,并发散到全身。一首曲子能唱得人昂首挺胸,两眼炯炯发光,且又笼起―层泪幕,还不万世流芳?那些田野就权当雪原了,那些杂树,也就权当林海了,一根树枝手中握,权当马鞭了,我把―个好汉扮演来又扮演去,把―种昂扬的情绪领略了―遍又―遍,唱到后来,声嘶力竭,内衣被热汗紧紧吸在身上。

  走出五里地,雪把田野全覆盖住之后,一下子停住了,而在天边涌出―个太阳来。路旁有个草垛,一只黄鼠狼刚钻了出来,被我一眼看到,吼了一声,它忘了回路,竟朝堤下的棉花地里跑去。那一身的皮毛,真是好,金光闪闪。我从大堤上俯冲下去,将它紧紧追赶。它先是在田埂上跑,留一路玲珑可爱的脚印,不―会儿,就蹿进棉花丛里。我用眼睛将它紧紧盯住,穷追不舍,我听见了衣服与棉花秆相摩擦的声音,听见了我“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一片雪野,―个年轻人追赶―只金色的黄鼠狼,外加一轮将逝的落日,我想,肯定是―幅好图画。在我与它的距离缩短到三十米左右时,这个小东西很有趣地立起来,竖起两只小耳朵,竟面对太阳,呈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我突然放弃了追捕它的念头,在那里站住,看它做完它的仪式,朝太阳落去的地方跑去。后来,它就消失了,只把两行脚印留给我这个大傻瓜。

  回到大堤上来时,我已浑身无力。我的裤子被棉花秆撕破了,手背也被划了好几道血痕。在那个小东西钻出来的草垛下,我拔了一把干草坐下,用眼睛往―处烟村望去。我想,我当时的眼睛一定很空,没有一点内容。

  第八节

  隔了一天,马水清回到了学校。我问他:“丁玫向你说了吗,我去过吴庄?”

  “第二天上午遇见她,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去舒敏那儿了?”

  “没有。和吴大朋他们几个玩牌了,一直玩到天亮。”

  我不无讥讽地说:“你也太辜负人家―片心意了吧?干吗躲人家?”

  “……”

  “舒敏要走?”

  “她又决定留下来了。”

  “她能等到什么?”

  “……”

  “你回朗了好几天。”

  “处理―些事情。我要离开那里了。”

  “什么?”

  “我要当兵去。”

  “你要当兵去?”

  “我已经报名了。不是要从我们学样征五个海军吗?”

  “你是独生子,可以不服兵役。”

  “可没有说独生子女,不可以服兵役!”

  “你这样吊儿郎当的人,不适合当兵。”

  “那我不管。反正,我肯定要当兵去。”

  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旦能了主意,即便是卜5璁天开的主意,也―定会去实践的。我倚在门上,望着路―上gp些已无所事事、只等着拿上毕业证书然后就离开这里的同学惶惶惑惑、来来回回地走,心里有一种预感:马水清将要真正地离我远去了。

  没过几日,征兵工作就开始了。我陪马水清,随着很多人去―个大镇上体检。这里钔成立了―个体检机关,从名个医院抽来的医生,分了许多科目,最后把关的是军队的医生。那年月,年轻人没有一条出路,想当兵的很多,体检站充塞了年轻人。我张望过―次裸检,那间大屋里,几十个人都精光着身子在走动。

  其中,长得结实的不少。我就想,马水清太瘦,可能没戏。没想到,那些结实的,不是血压高,就是肝大,而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毛病。那海军对身体的要求比陆军苛刻得多,他居然也全部合格。

  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二人朝夕形影不离。

  学校将毕业典礼与欢送人伍安排在同一天。上午是毕业典礼,下午就是马水清他们出发的时间。

  那天的轮船没有载客,停在码头上。那船新油漆过,绿得耀眼,又装点了许多红花,酿出一团春天的气氛来。下午三点多钟,大桥上、码头上就站了许多人张望着,那些过路的船也停了下来,准备看一番这无聊的冬季里的一件大事。四点钟,穿了军装的新兵走过来了。于是,锣鼓喧天,小学校的文艺宣传队,那些被涂了红脸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开始又跳又唱地舞红绸。广播站的大喇叭,让全镇的人都听到了那首年年冬季要唱一番的歌:妈妈放宽心,妈妈别担忧,光荣服兵役,不过三五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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