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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2)



  我去镇上找秦启昌,说:“乌鸦已闹得我们上不成课了。”

  让他用他的猎枪来将它们杀害一批。秦启昌很有点杀气,说:“好!”就拿了猎枪跟我走进了校园。他端起猎枪,朝着枝头的四五只乌鸦砰的一枪,其中有一只被打落了下来。那乌鸦跌在地上,随即流了一摊血。可是飞走的那几只,在空中哇哇乱叫,叫来一大片乌鸦,在秦启昌的秃头上空绕着飞,还不时地朝他的枪然而那鸦群却没有惧怕,在空中乱舞,叫成―片,还把白色的粪便喷射下来。秦启昌的秃顶上落了粪便,嘴里说着“倒霉倒霉!”赶紧拖着猎枪躲到了黑瓦房的廊下。夏莲香见着了,就哧哧地笑。秦启昌说道:“死丫头,还笑!”回头去地上捡了两只死乌鸦,一手提了一只,朝夏莲香走过来,要吓唬她。她抱着头,尖叫着跑开了,跑远了,又转身朝秦启昌道:“我不怕!”

  秦启昌把乌鸦抛到空中,鸦群猛扑过来,并随着死鸦的坠落而如无数的铁片急剧下降,企图将那死鸦截住抢走。

  第二节

  我越来越喜欢看到女孩子,如果这一天连一个女孩子也没有看到,就觉得这一天很没有意思。我喜欢看她们走路的样子:轻轻盈盈地走着,受了什么惊动,突然地张望。喜欢看她们吃饭的样子:很文静地吃,绝不像饿死鬼变来的男生那样吃得很粗野,吃得满桌子汤汤水水的。喜欢看她们说话:―个微笑地听着,一个怕人偷听了似地小声地说着,然后突然地发出笑声来。喜欢看到她们种种诡秘的样子:有时,―个在另―个的身后望着前面的人,然后在那一个的耳朵旁悄悄地说了什么,那一个就扭过头去,“咯咯咯”地笑;有的总爱往一片无人的草丛里去,过了很久,才又走回来,那时,她们的手里就会转动着一枝小野花;她们的口袋里都有很多小玩意儿,然后互相掏出来比着看,这―个佯装将那―个的东西拿了,那―个就去追逐,她们的肌肤又似乎特别地怕人搔弄,身体接触在一块儿时,就微微地扭动着身子躲让,笑个不止,可过―会儿,就又挨在一起,到―个角落上不知说什么鬼话去了……最让人喜欢的是她们的声音。她们的声音很纯净,像用清水洗濯过似的;细细的,仿佛能被风很轻易地吹跑了。使人迷惑不解的是,她们总爱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谈话,池塘边,房屋后,花园的一角,都常飘出她们的声音来。她们最喜欢的―个场所,竟然是她们的厕所,这很奇怪。你在男厕里待着,就总能听到她们在那边说话。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样,男生上厕所时就不说话,尽量不发出其他声音来,怕惊动了那边似的。

  陶卉最让我费心去想她,去琢磨她。

  她的成熟似乎是在―个晚上完成的。她的身体像雨后月下的池塘,一下子丰满起来,并使人产生一些朦胧的想法。她常羞涩地低下头来,因为她有点惊慌地看到,自己的**一日一日地隆起,只穿―件单衣时,胸前的衣服就拉得很紧,仿佛两只小鸡雏在用力地争夺着一条蚯蚓。她的一举―动,都让人着迷。她的许多形象,至今仍完好无损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雨纷纷地下着,绿油油的白杨下,她举着一把红雨伞来上学,裤管挽了起来,露出栀子花色的腿来。她似乎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情景是很美好的,借着路滑,就走得很慢,把这画面久久地停在人的眼前。走到廊前时,她将两只脚叠在一起,用脚趾头很调皮地去剔泥。剔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廊下,把腿远远地伸出去,让檐口下织成的稀薄透明的“瀑布”冲洗脚上的泥巴。她先是很久地不动,很舒服地让那雨水去冲,那泥就纷纷地被冲开去,那脚趾头便如新鲜的嫩姜显示在雨中。她看着这些趾端微微发红的脚趾,动了动它们,然后那两只薄薄的脚弓很优雅地隆起的脚,就如两只交颈的小动物,一下一下地互相搓洗着,直搓得没有一星泥点。这时,她会微微扭过头来,朝教室内的夏莲香或其他女生叫着:“你们帮帮我呀!”依然是―番小妹妹的神态与语调。夏莲香她们就会走过来,把她身边的鞋拿起,放到更适宜的位置上,然后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陶卉,你的脚真好看!”她就赶紧将脚藏到鞋里去。

  星期天,我如果不回家,吃了早饭去镇上,就可能碰见―个挎了柳篮买菜的陶卉――一个小媳妇样的陶卉。她的头发还未很好地梳理,只用一方手帕松松地绾着,很随意地穿―件衣服,趿着拖鞋,在镇上走。她并不急着买菜,总是看,看那木桶里游动的鲫鱼,看那柳篓中的河蚌与田螺,看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看够了,才买。她从不还人家价,但也没有―个人欺负她,都把最好的东西放到她的篮子里。太阳升高了―些的时候,她就挎着竹篮往家走。那时,她的篮子里常会有一把嫩韭菜、几块微微发颤的水豆腐、一些还蹦跳着的玉样的河虾,或者是其它―些东西。

  她不再恋那镇子,匆匆地却又不显急躁地走。街两侧的人就会转过脸来看她走过去,就会有人说:“这丫头被谁家娶了去,一定是个好媳妇。”

  陶卉有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夏莲香她们说,她生病了。

  我想见到她。那天中午,我拿了根钓鱼竿,做出一副去钓鱼的样子,走进了她家门前那口池塘边上的林子里。透过枝枝叶叶,我可以看见陶卉家的门。我盼望她能从门里走出来。运气不错。我只等待了一小会儿,她就出现了。她大概真的生了病,比前几天瘦了一些,但显得更楚楚动人。她眯着眼睛,朝空中看了看,然后走进了池塘边的芝麻丛里。那时,芝麻正开着雪白的花。她小心地在芝麻丛里拔着杂草。她抬头擦汗时,那芝麻花里就有一张有红有白的脸。屋里传来她母亲的喊声:“卉,你病刚好,别在那儿拔草了。”她答道:“我马上就回家。”拔了一阵,她大概觉得有点累了,就从芝麻丛里走出来,走到池塘边上洗手。正洗着手,她突然抬起头来朝林子里看,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

  我一动也不敢动,并且可笑地闭上了眼睛。我觉得,陶卉―定看到了我。我睁开眼来再看时,只见陶卉正朝家门匆匆地走。

  “她真的看到我了!”于是,我羞隗极了,仿佛偷了她的东西叫她发现了似的。我在林子里坐下了,低着头,双手抱着后脑勺,像个被枪顶着的俘虏。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我抬头去看,却见陶卉又走回到了水边。她正在洗―件粉色的衣服。那衣服浮在水面上,含了空气,鼓得像一朵硕大的睡莲。她―直不抬头看林子,像是不敢看似的。她在水边洗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母亲站到门口说“一件衣服怎么洗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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