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时节(7)
时间:2022-06-05 作者:杨志军 点击:次
已经是心猿意马, 黑夜里难以安眠, 白日里没有到手, 不由得伤心感叹。 梅萨跟着唱起来: 已过了开花时光, 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缘分未尽, 待来年再续衷肠。 香波王子吃惊地瞪着梅萨:“啊,你也会唱,而且唱得这么好,什么时候学会的?”梅萨不吭声。香波王子又说:“不过后两句错了,应该是‘既然是缘分已尽,我何必枉自断肠。’”梅萨还是不吭声。 开车的智美说:“她唱的不是仓央嘉措情歌,是梅萨情歌。” 香波王子说:“好啊,梅萨也有情歌啦,梅萨情歌是唱给谁的?不会是唱给我的吧?当然不是,是唱给智美的。” 智美说:“她没给我唱过,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学唱。就在你还没有毕业离校,使劲不理她的时候,她跟着录音,跟着你的声音,开始偷偷地学唱原生态的仓央嘉措情歌。” 梅萨说:“智美你别说了。” 智美说:“有些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梅萨红着脸,大声说:“要说我自己说。” 香波王子笑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说呀。” 梅萨说:“说就说,有一件事情我至今耿耿于怀,那次我去校外,回来的路上遭人抢劫,不仅抢了我的项链、耳环、手镯,还戳了我一刀。我知道智美特意告诉了你,便在学校医院等着你。我觉得你不仅是一个温存缠绵的人,更是一个胸襟开阔的人,你一定会来看看我这个曾经拒绝了你的女生。但是你没有来,所有认识我的男生都来了,唯独你没有来。” 香波王子说:“你被抢劫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喧闹,归于沉默,不光不理你,哪个女生我都不理。” 梅萨“哼”了一声说:“你不是沉默是冷漠。” “更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只能冷漠。” “什么更不幸的事情?”看他不回答,梅萨说,“你不说就是撒谎。”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车窗外倏忽后隐的行道树,激动地说:“难道我不说出来你就不能谅解?好吧,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用一个灾星的形象吓死你。当年在中央民族大学,到底为什么我会从无拘无束、自由浪漫的生活中消失?为什么我会像老鼠一样躲在寂寞的洞穴里默默无声?为什么我冷漠地对待了你也对待了别的女生?因为几乎所有女生,我指的是跟我谈情说爱的女生,都打算违背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不因为我们的青春激荡而导致怀孕。她们以为那是在草原上,怀孕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首先是珠姆,每次都说有措施,直到有了身孕我才知道她一直在骗我。她说反正这辈子香波王子是不属于我的,我要生下一个小香波王子让他永远属于我。我从来没想过为爱情承担过于沉重的生活责任,也不希望她们因我而增添拖累。珠姆因为怀孕被学校开除,公开的理由是因为醉氧而退学。之后,珠姆,一个孕妇,死在回家乡的路上,她被人从疾驰的火车上扔了下来。你们不知道吧?所有的同学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特意打电话告诉了我,还对我说:‘你招惹哪个女生,我们就让哪个女生死,尤其是怀孕的女生。你不要认为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王子,你其实是一个灾星你知道吗?’我当时不知道珠姆为什么会死,我只有害怕和担忧,就像老鹰的爪子揪住了我的心,痛苦得夜夜都在抽风。我去火车站打听,去铁路公安局打听,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把珠姆从火车上扔了下来。没有人告诉我,好像大家都在为一个坏蛋保密。我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希望那些可爱的女生都有珠姆的结局。我收敛了自己,不去主动接近女生,也不再抛头露面。我对她们视而不见,也希望她们对我视而不见。我当然不可能去学校医院看你。我甚至想,也许正是因为我,你才遭人抢劫、被人行刺。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冷漠,冷漠,冷漠。” 梅萨沉默着,半晌才说:“原来是这样。” “我为女人而活着,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拒绝而放弃呢?” 梅萨唉叹一声:“珠姆到底为什么会死,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也是猜测,但我希望我的猜测是不对的,三百多年前的追杀即使会重演,也不应该殃及珠姆,毕竟我不是仓央嘉措本人。” “你能不能说白了?让我听懂你的意思。” “我没想明白的事情说不明白,以后再说吧。” 梅萨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跟你一说话就上火,又是以后再说,你总是以后再说。”她看他有些迷惑,又说,“那次我出国你还记得吧?” “你出国的时候我已经研究生毕业。” “可你的幽灵并没有在中央民族大学消失。我专门给你打了电话,对你说,中国藏学基金会资助藏族青年学者去美国惠灵顿大学做访问学者,作为基金会的副主席,边巴老师推荐了智美。访问学者可以带家属或女伴,智美希望我跟他一起去。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这是好事儿,祝贺你。’我说:‘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想留在国外,你觉得呢?’你说:‘这方面我没有经验,以后再说吧。’你的平静就好像你从来不认识我。” “难道不是好事儿?我没有理由不平静。” “好事儿,好事儿,好事儿,我远远地去了国外,对你来说是好事儿?” 香波王子愣了:“好像是我把你推向了国外,好像不是你拒绝了我,好像我跟你有过很久很久的关系。”说着,突然意识到如同爱情往往并不是爱情,拒绝有时并不是拒绝,她当初拔出藏刀递给他说:“请你现在杀了我,不然就请你放开我。”其实深层的意思是:你爱我又去爱别人,那还不如你杀了我。你不杀我,又不放开我,那就说明你是爱我的,你就不能再去爱别人。可惜他做不到,就像花的开放,辽阔的草原不能只开一枝花;又像水的流淌,可以顺着河道一直走,也可以泛滥起来淹没一切。但是他知道这些道理对梅萨讲不通,梅萨听妈妈的,听她妈妈诅咒般的教诲。他说:“我虽然很自信,但我从来不认为,我就是那个你妈妈让你一辈子等待的男人,那个一旦出现就会让你的心咚咚咚跳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