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识夺舍(5)
时间:2022-06-03 作者:杨志军 点击:次
他带着由三十刀历练出来的狠恶,告别着故乡罗马恩尼草原,那些定居的石头碉房和草海里飘移的牛毛帐房。那些见惯了的亲朋好友、牛羊马狗,都是依依不舍的,但最不舍的还是儿子。儿子刚刚三岁,似乎已经知道告别的沉重,黑亮黑亮的眼睛长时间盯在他的骷髅刀上,满是疑问的白光: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带着这把杀死了牦牛索拉毛的刀?他把手重重压在儿子肩膀上,忧伤地说:“你的妈妈是格桑德吉,她走了,不管你了,你的爸爸是骷髅杀手,如今也要走了,不管你了。快快地长吧儿子,长大你就知道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曾经是那曲地区畜牧兽医学校的学生,格桑德吉是他的同乡同学。毕业了,一起回到乡里,都成了乡畜牧兽医站的防疫员。结婚,生儿,好好地过着日子,格桑德吉突然离开了,连兽医站的防疫员也不干了。她说你整天就是修炼修炼,连晚上睡觉都是修炼,还要杀了那个你们根本不认识的人才能圆满,你们家族的传承也太原始了。你们不是正经的佛徒,是最早最早的苯苯子(苯教徒),你们吃着现在的饭,过着古代的生活,难道你们的所见所闻不能让你们增长一点见识吗?杀人是要受到惩罚的。就算佛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警察、法律却饶不了你们。他不听,格桑德吉生气回了娘家,一去不归,有老婆的日子就这样中断了。爸爸说:“不遗憾,她是轮回之中的人,而你是‘隐身人誓言’的担当者,你的目标是脱离轮回,走向神界。不要在乎一个女人的去留,天下女人多得是。等你完成护法使命,圆满归来,罗马恩尼草原上,那些仙女下凡的姑娘,都等着你挑呢。” 告别故乡前,他想再见一面格桑德吉,告诉她,你不要因为不想见我就不去畜牧兽医站上班,我现在要走了,乡里就没有防疫员了。他开着摩托车去了她娘家,她以为他是来请她回去的,迎出来让他进家,听他一说他要远走高飞,立刻回身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他走了,义无反顾。 他通过“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来到北京,在大护法黑方之主的指导下继续修炼,一年后修炼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血祭阶段:香波王子出现了,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邪恶行动开始了。内心的狂喜让他热汗淋漓,惩罚邪恶,阻止开启,使命的完成就在这一刻,告慰祖宗父母的日子已经来到。他深信只要自己听从无形密道的大护法“黑方之主”的指令,以“骷髅杀手”的名义杀了这个人,他从世间护法主到出世间护法神的转变就能顺利完成,修炼就能圆满,血咒和血祭将使他焕然一新,那是一步登天的境界,是天马行空、遣降威灵的自由和满足,整个家族奋勇修炼而没有达到目标的秘密传承将由他获得最高成就而继续传承下去。 骷髅杀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哼”了一声:这是一双攮了三十刀牦牛的手,攮死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啊。他盯着包间的门,心里一再念叨着:快出来,快出来。 5 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梅萨把《情深似海》中的‘光透文字’翻译了出来。三个人盯着一张誊写着翻译文字的白纸,半晌无话。他们看到了“授记”两个字,看到了“授记”下面的文字和接下来的“指南”。 智美指着“授记”疑惑地说:“这就是‘七度母之门’的内容?” 梅萨说:“‘授记’不是内容,是关于内容的提示和授权,也是伏藏的标志。” 香波王子点点头,无奈地说:“也许我们现在才开始接近‘七度母之门’。” 梅萨说:“可它怎么是一首情歌呢?” “是情歌就对了,如果不是仓央嘉措情歌,‘授记’给我这个仓央嘉措专家干什么?”香波王子走过去,拧小电视的声音,然后唱了起来: 茂密的树林深处, 是我告别姑娘的地方, 除了画眉鸟儿, 没有人知道我的悲伤。 风雪吞没了少年仓央, 门隅泶下魔鬼的山冈。 “请注意我的音调……” 梅萨语速飞快地说:“我们已经注意到了,你的音调绝对是当年仓央嘉措的音调——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仓央嘉措当年就是这么唱的。我知道,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唱,别卖弄啦,你快说为什么仓央嘉措情歌会成为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授记’?” 香波王子身子朝后靠向椅背,有点拿捏地说:“说,也是卖弄啊。” 梅萨拍他一下:“那就卖弄吧。” “这是仓央嘉措最早的情歌,也是他最早的爱情经历,情歌里的姑娘,就是比仓央嘉措大两岁的玛吉阿米。”香波王子看梅萨眼睛亮亮地忽闪了一下,又说,“‘玛吉阿米’这个词汇是仓央嘉措的一个创造,知道它的真实含义吗?” 梅萨焦急地说:“你就直接说吧,别问我们,我们即便知道,也是皮毛。” “‘玛吉阿米’有很多翻译,‘未生娘’、‘少女’、‘佳人’、‘娇娘’等等,直译应该是‘没有生养我的母亲’。但在仓央嘉措这里,‘玛吉阿米’有着特殊的含义,那就是:虽然没有生养我、恩情却像阿妈一样的情人。仓央嘉措1683年出生在西藏山南门隅乌鸡岭寺边的一个农民家里,三年多后,被认定为圆寂于1682年的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的转世灵童,五岁开始学习文字,不久就离开母亲,进入措那宗米拉山口下的巴桑寺,在摄政王亲定经师的监护下开始学文字读经书。他是一个心灵丰富、感情炽热的人,那么小就离开母亲,相伴着青灯黄卷的枯寂,于是便把对母爱的渴望和对情爱的渴望混同在了一起。在他心目中,真正的爱情都带着母爱最饱满的温情和无私,所有的情人都具有母亲最亲切的面影和举动。他恰到好处地用‘玛吉阿米’来称呼他热爱的姑娘,显得既光明又暧昧,既亲情又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