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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六章 第三节)(2)



    “喂,喂,您高兴的话,那就进来吧;我在这里!”他从窗子里喊。

    拉斯科利尼科夫上楼到小饭馆里去了。

    他在后面一间很小的房间里找到了他,这间小房间只有一扇窗子,与大厅毗连,大厅里摆着二十张小桌,歌手们正在合唱,扯着嗓子拚命叫喊,一些商人、官吏和各色人等一边听唱歌,一边在喝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打台球的响声。斯维德里盖洛夫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瓶已经打开的香槟和一个盛着半杯酒的玻璃杯。这间小房间里还有一个背着一架小手摇风琴的少年流浪乐师,一个身体健康、面颊红润的姑娘,她那条花条裙子的下摆掖在腰里,戴一顶系带子的蒂罗尔①式的帽子,她是个卖唱的,约摸十七、八岁,尽管隔壁屋里正在高声合唱,她却在手摇风琴的伴奏下,用相当嘶哑的女低音在唱一首庸俗的流行歌曲……

    “喂,够了!”拉斯科利尼科夫一进来,斯维德里盖洛夫就叫她别唱了。

    姑娘立刻停下来,恭恭敬敬地等着。她唱那首押韵的庸俗流行歌曲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这样严肃而又恭敬的神情。

    “喂,菲利普,拿个杯子来!”斯维德里盖洛夫喊了一声。

    “我不喝酒,”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随您便,我不是给您的。喝吧,卡佳!今天不需要再唱了,你走吧!”他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拿出一张淡黄色的钞票②来。卡佳照妇女们喝酒的方式,也就是接连喝了二十来口,一口气把一杯酒全喝光了,拿了那张钞票,吻了吻斯维德里盖洛夫一本正经伸出来让她吻的手,从屋里走了出去,那个背手摇风琴的男孩子也跟着她慢慢地出去了。他们俩都是从街上叫来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在彼得堡住了还不到一个星期,可是他身边的一切已经带有古代宗法制社会的遗风了。小饭馆里的堂倌菲利普已经成了他的“熟人”,在他面前奴颜婢膝。通大厅的门锁起来了;斯维德里盖洛夫在这间屋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说不定整天整天都待在这里。这家小饭馆很脏,可以说很不好,甚至够不上中等水平——

    ①蒂罗尔是奥地利的一个州。

    ②一卢布的钞票。

    “我去您那儿找您,”拉斯科利尼科夫开始说,“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干草广场拐了个弯,来到了×大街上!我从来不弯到这儿来,也不打这儿经过。我从干草广场往右转弯。而且去您那儿的路也不是往这边来。我刚一拐弯,就看到了您!这真怪!”

    “您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奇迹!”

    “因为这也许只不过是偶然的。”

    “要知道,所有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性格!”斯维德里盖洛夫哈哈大笑起来,“即使心里相信奇迹,可就是不肯承认,您不是说吗:‘也许’只不过是偶然的。谈到发表自己的意见嘛,这儿的人都是些胆小鬼,这您想象不到吧,罗季昂-罗曼内奇!我说的不是您。您有自己的见解,也不怕有自己的见解。正是因为这一点,您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再没有旁的了吗?”

    “就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显然斯维德里盖洛夫心情是兴奋的,不过只是稍有点儿兴奋;他只喝了半杯酒。

    “我觉得,在您知道我能有您所谓的自己的见解之前,您就来找我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啊,那时候是另一回事。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几个发展阶段。至于说到奇迹嘛,我要告诉您,最近这两三天您好像都白白错过了。是我约您到这家小饭馆来的,您径直到这儿来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奇迹;我亲自详细告诉过您,到这儿来的路怎么走,还告诉过您,这家小饭馆在哪儿,几点钟的时候可以在这儿找到我。您记得吗?”

    “我忘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惊讶地说。

    “我相信。我跟您说过两次了。这个地址不知不觉深深印在了您的脑子里。于是您也就不知不觉弯到这儿来了,然而您是精确地按照地址找来的,虽说您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当时我跟您说的时候,并没指望您会理解我的意思。您太露马脚了,罗季昂-罗曼内奇。我还要告诉您:我深信,彼得堡有许多人走路的时候都在自言自语。这是个半疯狂的人的城市。如果我们有科学的话,那么医生、法学家和哲学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作一次极有价值的调查研究。难得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像在彼得堡这样,对人有这么多忧郁的、强烈的和奇怪的影响。单是气候的影响就令人吃惊!然而这是全俄罗斯的中心,它的特征应该在一切事物上都反映出来。不过现在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我已经有好几次对您冷眼旁观了。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昂着头。走了二十来步,您已经低下头,把双手背在背后了。您在看,可是无论是前面、还是两旁的东西,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您嘴唇微微翕动,自言自语起来,有时您还伸出一只手,作着手势。这很不好。说不定,除了我,还有别人在注意您,这可就对您不利了。其实,对我来说,反正一样,我不会治好您这个病,不过您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您知道有人在监视我?”拉斯科利尼科夫问,同时试探地打量着他。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斯维德里盖洛夫似乎惊讶地回答。

    “嗯,那就请您不要管我,”拉斯科利尼科夫皱起眉头,含糊不清地说。

    “好吧,我不管您。”

    “您最好还是说说,既然您常来这儿喝酒,而且曾两次约我到这儿来会面,那么现在,我从街上朝窗子里望的时候,您为什么却躲起来,想要溜走呢?这我看得很清楚。”

    “嘿!嘿!当时我站在您房门口的时候,您为什么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假装睡觉呢?其实您根本就没睡。这我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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