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子,小四川看到九九红洗头城的小姐将身子倚在门框上招揽客人的姿势很迷人也很风骚。尤其是那颤颤挺挺的肉坨坨爽爽的升腾在小四川的心间是云雾缭绕的感觉。要不然的话,他的脚跟儿不会那么轻盈出了节奏,脚尖儿也不会像窗外在风中翻几个跟头的树叶样飘忽忽的。 我和小四川这次装修的洗头城,开在那个像鼠洞似地弯弯曲曲的巷子里。你可别小看了那个巷子,在那儿干了几天的活儿,就发现钱像潮水一样往那儿涌呀!小姐们的肚皮儿虽然在这儿一次次被男人们压瘪下去,但钱包儿反而却一点点地鼓了起来。 小四川说一拐进九九红洗头城的那个巷子,立码儿就让他想起了在小煤矿那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我知道小四川原先在一个私人非法开采的小煤矿呆过一阵儿,遇到矿难没死,拣回一条命就说啥也不在那儿干了。他说他们像耗子那样来来回回进出的洞壁和洞顶都是用木头支撑起来的,有的表面已经腐烂,长出一些绿苔和菌子,让人在那个黑乎乎的巷道里来回爬行没有一丝安全感,光戴个破安全帽儿顶个屁用呀! 虽然我也知道挣洗头城那儿的钱不很干净,但我一个破农民工哪儿来的钱不敢花哪!再说这钱一经我勤劳的双手,就又变得有意义了不是。 我来这个城市打工,还有一件事就是找种子公司的曹经理。我不说你可能也猜到了,是有关种子方面的事儿。 今年开春儿时,在城里打工的我一下子就从曹经理那个门市部购买了十亩地的假玉米种子呢!这个曹经理也真是的,怎么能卖给我们农民假种子呢,嫌我们农民还不够苦吗?我知道这人一但钻进钱眼儿里去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秋收时,我回家这么一看哪!别人家的玉米粒子都脱出来了,我地里有的玉米才抽花花线呢! 就为这,老婆好几天都没有让我靠近她,还咬着牙根子说,这就是你从城里买回来的好种子,让外人都站在地旁边看咱的哈哈笑哩! 怨我吗?这个曹经理也不知道从哪儿进过来的那么一批,太像真种子了。看包装看说明也挺迷惑人的。怪不得狗日的小四川说,现在你只要给人家钱,什么样的东西人家不敢往上给印哪!你这么一想想呀,也是的。 我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那样耷拉着头站在一边问老婆,这,这咋办呢?老婆急模火辣眼地冲着我大声说,你守了它还能守出钱来咋的!就这样我又蔫头耷拉脑地回到城里,开始了打工生涯。 我曾挎着工具包去过曹经理那个卖种子的地方,一看那儿已挂起了职业介绍所的牌子,心就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推门进去,有一个人就笑嘻嘻地抬起屁股,还把坐着的椅子往我这推了推,俨然一副很好客的样子。我问人家知不知道种子公司的曹经理搬哪儿去了?他立码儿就把脸扭一边去了,把个屁股蛋子甩给我气乎乎地说,不知道!我见再厚着脸皮也问不出什么来的,也甩给他一个屁股蛋子,转身走了。 我像城市中一只被人们随手丢弃的破塑料袋那样从北边的上海路一直飘到最南边的南京路。我一条街一条街地的找曹经理呀,幻想能在城市的人流中意外地撞见他,讨个说法呗! 话儿又说回来了,我在这个城市谋生的正式职业是蹲在桥头上揽装修活儿,找曹经理只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捎脚的事儿。我和小四川就是在那儿认识的。我有一双好手艺,小四川挖过煤的双手有一把子力气,正好缺个好帮手,我拍了拍小四川的肩膀说,兄弟们就跟我干吧! 放下手中的活计,小四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说,娘的,搭一眼就晕死个人哩! 我嗯啊地听着,在想假种子的事,很烦。他就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说,你看看那腚,那胸、那腰,该肥该瘦的恰到好处呢! 我用瓦刀抹了一点儿水泥,周周正正地粘上一块地板砖,又用一块布随手擦干净了才直起身来看着他的脸说,你们小年青怎么都不正经啊! 小四川的那张南瓜脸一下子就拉长了,眼睛瞪的有牛蛋那么大,说什么意思啊你?你正经啊?你正经你那闺女儿的从哪儿出来的啊! 我说不过他,就说干你的活吧!我知道这家伙反驳的理由就像壁虎被碾断的尾巴样再生能力很强的。 过了一会儿,小四川又颠啊颠啊地凑上来了,冲窗外一努嘴儿问我想不想干那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分明闪烁着雄性的某种饥饿。我是过来的人哪,一看那双眼神儿就知道了。 我想真正调动起小四川做男人积极性的是小姐倚在框上轻轻吭唱的小曲儿,酸酸甜甜地从窗外飘进来—毛忽闪闪的眼睛软格溜溜的手,看上了妹妹个人口你就跟我走…… 其实就在我蹲在地上一块块镶贴地板砖的时候,那个念头就已然像个蜘蛛似地慢慢悠悠爬了过来,钻进我的双腿之间。只不过小四川把话儿说的那么赤裸裸,以至于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你个南蛮子刚下学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我们做农民的就知道白土地里看苗儿,黑土地里吃饭的理儿! 伺候我镶完了最后一块地板,小四川手没来得洗就急不可耐的凑上前去冲小姐挤了一眼,然后又朝包房努努嘴儿说,走啊! 这个小四川哪,在煤矿那会儿好上了长头发后,尝馋了那滋味,现如今就是十头牛也甭想把个他给拉上岸来了! 小四川那个熊脾气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比如哪一天心情好一点儿,在大街上看见对面过来一个人,也不管是男是女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都会一本正经地仰着脸跟人家打招呼,弄的人家愣愣的,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回来头来,他就会捂着肚子想着人家的窘态笑得嘎嘎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完全有理由有能力和小姐打成一片的。 洗头城包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那张按摩床被小四川弄得吱吱呀呀叫了好长时间,很委屈地从门缝里堂而皇之的溜出来。 我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夹着自卷的烟卷,看窗外。 窗外的那半月亮不是很明亮,被胭脂色的烟雾簇拥着,雾也似地在升腾、弥漫。不远处的河岸荒芜着高高的杂草,被工业排出的污水浸泡着,我能嗅到的那一股股清淡的霉味是贴着河滩的泥泞吹过来的。 其间有个小姐屁股扭呀扭呀地走过来,喊我。声音甜甜的。细声细语的调子煞是柔和,就像春日里醉人的阳光一样。 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把头发做成了方便面那样的形状——弯弯曲曲的。我不知她是不是因为要勾起饥饿人的食欲才做成那个样子呢,还是天生就喜欢那种发型。 她眼睛勾勾地盯着我,拽我的胳膊往包房拖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时是不是有些紧张,反正双腿有些发抖。我说你放开,不要拉着我嘛!看清楚了,我又不是那个除了喝酒、吹牛就是找性伴侣的小四川。 别看我的腿不争气,我的嘴早有八句话在等她了。 她搡了我的手臂一下,显然有些不高兴,说,“哟——”想吃肉还怕沾腥呀,像你这个样子的人我可见多了,关了门上了床就不是个你了! 我知道其实我是在疼钱哪!母亲趴窝下蛋的一个屁功夫就五十块呀,市长在电视上说那可是城里一个下岗工人一个月的粮钱啊!就是在乡下也是我儿子一年的学杂费呢,怎能让我这不负责任的一炮就给轰没了呀! 再者说了,我要是干了人家小姐,万一村里的人知道了,我怎么在人脸前抬起个头呢! 这时,小四川打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腆着脸从包房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怎么去说他那张脸呢?我不知道你看没看到没有长熟就被我老婆从菜地里采下来晾晒的南瓜,就是那个样子的。 我听见他们好像是在为钱争执,这个小四川哪,虽然不是个把钱串在肋条骨上的人,但激情退去后提上裤子总爱后悔。 小四川伸长了脖子,涎着脸在后边尾随着小姐说,你又挣钱又享受,还不用征个人所得税,少给你一张行不行? 小姐抖了抖被小四川给弄乱的头发,吐着舌头白了他一眼说,不行不行!全国人民都在奔小康呢,我们做小姐的就不奔小康了!
从小四川手中抢欻过钞票时,小姐挂在脖子上的小手机先是抖了几抖,接着就响了起来。小四川用手摸了一下她肥嘟嘟的大屁股说她比省长市长还忙呀! 小姐翘了兰花指,掸了掸被小四川抓脏的屁股,诡谲地媚了他一眼,噗哧一笑说,滚你妈个蛋! 本来小四川还要说什么的,小姐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就像在敲一面破锣。 问,是不是颖颖呀! 说,是呀是呀! 问,还在那个水饺馆给人家端盘子哪! 说,在呀在呀! 问,那个水饺馆是不是很忙呀,怎么也不往家打个电话。 很牛皮的说,忙呀忙呀,在大城市挣个钱,就跟你在家搂柴草一样得用耙子呢!等你女儿攒足了钱,就把你和俺娘接到城里来,猪肉炖粉条子天天吃,让你俩吃个怕! 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叫颖颖的小姐穿着那种松糕鞋,将腰肢高兴的扭变了形,像根煮熟了的面条那样。 她仿佛现在就已经看到电话那头儿,在村委会守着那么多的人给她打手机的父亲,正挺腰凸肚,反剪了双手堂堂正正地在人脸前走来走去了。 那个叫颖颖的刚关掉手机,我就扑哧笑出声来,冲着她。颖颖也笑了,而且笑得那么阳光灿烂,脸颊一点儿也看不出红来。 我龇了牙一针见血地说,你们做小姐的都是这样蒙爹娘的吗?刚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傻瓜呀!她总不能对爹娘说,我在这儿卖啄兀? 颖颖托着下巴白了我一眼,说了句少见多怪就咯咯笑着走开了。月光照着她的背影,柔和但不温暖。 小四川回过头来问我是抹不下脸来,还是不好意思? 我说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你柳哥我手都不会抖一下,怎么一碰女人手就不行了呢? 小四川说我在这里净扯淡,还说这人民币一到我里就他妈的不流通了。诚心想把眼撑死,把个小弟弟给饿死呀! 我过去踢了小四川一脚说,谁像你呀,整个儿一蒲公英的种子,飞到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啊! 这个时候,半个月亮就那么白花花地悬在我们的头顶,将城市潮湿的空气麻醉成无尽的空白。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小四川走个道儿都没正形儿,边走还边欣赏自己被月光抻得很高很大的影子。我看到他完全是迈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步子。一边走还一边说女人的那个地方就是个游戏机,你不往她那个小孔孔里投币,就甭想立码儿进入游戏状态。当描述到那个叫颖颖的身体细节时,他用手比划得很夸张,就像是在扯一根松紧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知为什么,我在九九红洗头城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叫颖颖的小姐,当然也听不到那个酸酸甜甜的小曲儿了。我想她要是不在这儿干了,请爹娘吃猪肉炖粉条子吃个怕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呀? 小四川呢,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尽管窗外没有月亮升起来,他还是不断朝窗外看。无聊得就像是一只见不到光明的飞蛾。 我掐指算了算说,这个日子月亮是不会出来的。 洗头城内的装修活儿全部干完的时候,我和小四川高高兴兴地去附近的大排档买了一醉。小四川平时就爱喝两口儿,但酒量又很差,今儿个酒又喝过了头,肚子里头就再也装不下二两香油了。他在小煤矿那会儿,老婆从家靠人的事,就是酒后自己说出来的。他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鼻涕眼泪一把把的。 小四川那个熊玩意儿,有个洁癖我是知道的,别人用他的杯子喝口水,他都用开水来回涮好几遍呢,就甭说他看到别人在搞他的老婆了。不必说内心总是耿耿于怀的,那是个对自己东西敝帚自珍的人哩,对别人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劝小四川几句了。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怎么娘娘们们的呀,要让你个狗日的当共产党员糟了,敌人要是想从你嘴里问点儿什么,根本就用不着严刑拷打,只要给你点儿酒喝就全办了。 小四川一听这话儿,哭声就像断了弦的琴声样戛然而止了!神情非常痛苦地说,你别以为共产党员个个都是好样子的,那个把我老婆压在身下给搞了的村长也是个党员哪! 我说,那样的败类毕竟是少数。十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 说好了的,叫第二天晚上去九九红洗头城结清工钱呢,说洗头城外出旅游的老板今天回来要验验工的。我想人家老板回来到房间这么一看,会不会这样说我呀,小柳毕竟是农民出身啊,干个活儿就是实实在在。今后要是有个啥活儿,还得叫他干哪! 这样美滋滋地想着,我和小四川就来到了洗头城门口。擦皮鞋的和那些本地的报贩子招徕生意的吆喝声泾渭分明地钻进我的耳际,一个个笑面虎似的。 我龇了牙,也偿还了他们一个笑脸儿,可突然我的笑脸儿就凝固了。我看见一个人,是曹经理。再擦眼看看,那个人不是曹经理是谁呢! 他正坐在小马扎上伸出脚来让人给擦皮鞋呢。我心怦怦跳的厉害,像个小兔子在里蹦。当时高兴的真想扇自己几个耳瓜子,怎么以前就没有想到种子公司的曹经理爱来这种地方呢。 我趴在小四川的肩头冲着他耳朵小声说,兄弟那个擦皮鞋的就是种子公司的曹经理,一会儿你得搭把儿手呀! 小四川拽了我胳膊一下说,柳哥你再仔细看看,不要认错人! 我说老曹那个人烧了骨头我能认出他那灰儿来,那是个满世界供种却不回收的人呢! 就这样,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抓住了种子公司的曹经理。 曹经理用力挣了几挣,我说小四川那双手是挖过煤的,我这双手是种过地的呢,抓住了你曹经理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我抓他的手有些哆嗦,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他!那是因为激动哩。 我说,曹经理啊,你可把我给坑苦了呀!种了你那假玉米种子,有的棒槌儿现在才抽花花线呢,你说这事儿咱咋办吧! 老曹毕竟是个大经理呀,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维护自身形象的本能。 他用手向后拢了拢“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装腔作势地干咳了几声说,你这样抓着我的衣服,事儿就解决了呀! 我就让小四川松开了他的衣服。没想到曹经理伸出手来说,把发票拿过来我看一看吧!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老曹不认帐我一点儿治也没有,购买种子时是口头协议,又没有发票。曹经理嘴对嘴地跟我说,他父亲是解放战争握过枪,抗美援朝渡过江的人哪,老革命了,就冲这我还能骗你一个农民吗?当时我还就真信了哪! 现在我可冲老曹真急了,我说下雨阴天不知道,你自个儿那瘪粒种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你那瘪粒种子还能打出那好粮食粒子来呀! 老曹也急了,说,我他妈地去你家拽你来买了!那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帐的人呀! 我说曹经理你坑了我,怎么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哪,我们农民汗珠儿掉地下摔八半儿挣来的血汗钱就被你坑到这儿来放松呀。 曹经理一下子就甩开我的手,整了整衣服,自豪地说这个洗头城就是老子开的,随便拉哪个小姐过来放松一下,一个子儿都不用花。 一听这话,我的脑袋此刻就像被吹胀的气球,一下子就炸裂开了呀! 小四川也愣怔了一下,旋即上前给曹经理递了一根烟,说这事儿闹的这事儿闹的!曹经理一看烟的牌子连接都没有接。 身旁碗口粗的法国梧桐叶子,刚才还在树上挂着呢,一陈秋风吹过来,就有几片像老婆肚皮上妊娠纹那样的叶子逃在了我的头上,然后又滑落到城市硬梆梆的柏油路面。 小四川附在我耳边说,柳哥咱先把工钱要回来再说吧! 我想也是,一码儿说一码儿。就把憋满一肚子的话“咯噔”一声咽了回去。 看来曹经理还是个有点儿良知的人,结帐的时候多给了我几百块钱。我不知道钱这个东西是不是对土地的一种赔偿! 从洗头城出来的时候,曹经理还和我握了握手,这在小四川看来,我们之间似乎已结下了珍贵的友谊。 拿到了工钱,小四川眼望着城市上空升起来的半个月亮,却没有马上要离开洗头城的意思。我知道他又管不住自己亲爱的小弟弟了。就逗他说,颖颖不在了,你又想和谁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