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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十八章)(6)



  说话时,这人反手揭下了面上那具狰狞的面具,一头散发,云也似地披散下来,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春若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眼看了再看,终于认出了他是谁来,“君……无忌……是你……”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霍地扑上去,紧紧拥抱着他,恨不能化为一滩水,融在他的怀里!

  “无忌……无忌……”

  一时间真是有说不尽的委屈,简直不知如何出口,一连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涓涓泪水扑簌簌早已夺眶而出,淌了满脸都是。

  “无忌……哥哥……会是你?会是你?你真的来了……”撑着他结实的肩,那么近近地打量着他,霍地又抱紧了,一下子又分开来,看了又看,抱了又抱,一时间花容和泪,欲笑还泣,那样子真像是疯了。

  君无忌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像是着了一层冰样的冷,“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一面说着,那一双有力的手,已把春若水紧紧偎依的身子,硬生生地分开来,“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我……”眼泪再一次涌出来,打量着君无忌的脸,一霎间,她身泛奇寒,忽然体悟到,自己最担心、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你要我说些什么?无忌……你真的一点都……都不知道?”

  “现在我当然知道了,但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证明这一切都是实在的,不是我的幻想!”

  “无忌……你慢慢听我说,先不要慌,来!”春若水拉了他一下:“我们到那边坐下来,好好地听我说!”

  无如君无忌的身子,就像是打进地里的一截铁桩,哪里拉他得动?“不用了,”君无忌惨然笑着:“我只听你一句话,你嫁给朱高煦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春昔水讷讷道:“你听我说……”

  “那就是真的了?”怅惘着,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你毕竟是错了,大错特错!”

  “无忌……”

  “不要再说了。”他的脸一霎间变成了雪也似的白:“如果外面的传说属实,你如今是贵妃的身分了,哼哼,春贵妃……”眼睛里的光,真比刀子还要锋利。天知道,它割伤着春若水的心,有多么狠,多么深!

  “无忌……”她简直不敢与这么锋利的眼睛交锋,嗒然地垂下了头:“我求求你,别这么看我……我怕死了……”点点红泪,散落的珠串似地洒落下来,感觉着像是天塌了那般无助,她的心真正碎了。

  “这该是你盘算很久的事了,你却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因为……”说着她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个泪人似的。

  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一时更不知从何说起,恍惚里,仿佛听见了心上人那种近乎绝望的一声叹息。这个时候。这种叹息声,真像是一支冰箭,冷到了她的骨子里,猛然,她止住了泣声,抬头向对方打量着,所接触到的是对方苍白的脸,以及滚动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居然也有眼泪!

  “我没有什么话再多说了,你多珍重吧!就算是跟你辞别吧,因为我要走了……”

  倏地他转过身子,举步待去。

  “慢着……”春若水惊叫着,声音里充满着颤抖:“你……这是去哪里?”

  “哼!”君无忌缓缓回过头来,苦笑着摇摇头,那一双滚动着莹莹泪光的眸子,更不曾忘了最后的流连,在曾是他衷心所热恋着的人脸上转着,感触里千头万绪,风风雨雨,由草舍疗伤的玉洁冰清到雪山石室的爱苗滋长,这其间是有着一条漫长的心路历程的,俟到蓦然惊首,己是苍苍巨树……如今离别的这一霎,又能说些什么?干脆他什么也不再说了。

  默默地,他向着她点了一下头,倏地回过身来,一路如飞而逝。

  春若水不再落泪……

  追认着君无忌如飞的背影,一径消逝于蓊翳深邃的丛林,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终至于无力地瘫了下来……

  “在这里了……娘娘在这里,找着了,找着了!”登山的勇士之一,发出了兴奋的欢呼。一行脚步声,迅速地向这边奔驰过来。

  春若水只觉着无比的怠倦,近乎于绝望的那种怠倦,一时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小满”后十五天是“芒种”。今天就是“芒种”这个节气的日子!

  论时令,算得上是盛夏了,这里竟是瞧不出一丝丝那种盛夏的暑意。太阳够大也够金光耀眼,照在人身上,偏偏就是不烫人。暖洋洋、懒丝丝的,别提多么舒坦了,舒坦得让人想随时随地伸上个大懒腰。

  梅花鹿恬静地嚼食着青草,小尾巴像“拨浪小鼓”,不停地摆着,两只白猿相逐为戏。

  不时地窜上跃下,摇散了的紫藤花,一天香雨也似地飘营,远处有知了的鸣声。可不噪人,听在耳朵里怪舒服的。

  静静耸峙在阳光里的“摇光殿”,像是熟睡中的一头巨兽,碧绿的琉璃殿瓦,一如彩画儿上的麒麟身上的麟甲,一片璀璨地闪烁着碧光,不经意地看上那么一眼,也刺得眼睛生疼。

  沈瑶仙回来已三天了,偏偏到今天为止,连殿主季无心的面还没见着。原因是这位“摇光殿”的殿主娘娘打坐未醒,今天是她闭关的第五天了。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打她回来那一天开始,就像犯了懒病似的没精打采,整天价寒着一张清水脸,见人连眼皮也懒得撩一下。过去,她最爱逗耍两只白猿,没事时候追逐着玩儿,满山涧里追得咭呱乱叫,这一回见了面,只摸了它们一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其实,这个病可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严格说起来,从那一天雪山对剑,与君无忌、春若水相继照了脸儿,分别判袂之后,心里一直就不自在,说不出的那种纳闷、怅惘,实在是“怅然若失”的那种感触。唉……这便是她的“得病之因”了。

  算算看这段日子,竟是有个把月了,日子过得好快!自己想想也是怪纳闷的,哪能够呢?看见人家两个人要好,自己又伤的哪一门子心?可也就由不了自己。

  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嘀咕着这码子事,雪山石室,炉火如春,男的英俊,女的娇柔,该是天生的一对人间难觅的好伴侣了。

  也曾为他们高兴过,祝福过……可就有那么一缕剪不断的情索,早已似系在了那个人的身上,这个时候临时再想到找剪子来剪,用“慧剑”来斩,不嫌太晚了一点儿了么?天哪……这滋味恁地不好消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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