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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四章 第五节)(6)



    可以听得出来,这问话中含有某种狡黠的意图。拉斯科利尼科夫急忙紧紧靠到沙发背上,躲开俯身面对着他的波尔菲里,一声不响,满腹狐疑地直盯着波尔菲里。

    “或者,就拿拉祖米欣先生的事情来说吧,也就是说,昨天是他自己要来跟我谈呢,还是您怂恿他来的?您应该说,是他自己来的,而把受您怂恿的情况隐瞒起来!可是您毫不隐瞒!您恰恰是强调说,是您怂恿他来的!”

    拉斯科利尼科夫从来也没强调过这一点。他背上感到一阵发冷。

    “您一直在说谎,”他慢慢地、有气无力地说,撇着嘴唇,近乎病态地微微一笑,“您又想向我显示,您了解我的全部把戏,事先就知道我将怎样回答,”他说,几乎感到,已经不再尽可能细细掂量他所说的话了,“您想要吓唬我……或者只不过是在嘲笑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然直盯着波尔菲里,他那极端愤恨的怒火又在眼里突然一闪。

    “您一直在说谎!”他高声叫嚷。“您自己非常清楚,对一个犯罪的人来说,最狡黠的办法,就是尽可能不隐瞒瞒不住的事情。我不相信您!”

    “您多么善于随机应变啊!”波尔菲里嘿嘿地笑了,“老兄,真对付不了您;您有偏执狂。那么,您不相信我吗?可我要对您说,您已经相信了,已经有四分之一相信了,可我要让您完全相信,因为我真的喜欢您,真心诚意地希望您好。”

    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嘴唇抖动起来。

    “是的,希望您好,最后,我要对您说,”他接着说下去,轻轻地、友好地抓住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手臂,抓住他胳膊肘稍往上面一点儿的地方,“最后我要向您说一声:请注意您的病。况且您家里的人都到您这儿来了;请不要忘记她们。您应该让她们无忧无虑,生活舒适,可您却只是吓唬她们……”

    “这关您什么事?这您是怎么知道的?您为什么这样感兴趣?这么说,您是在监视我了,而且想让我知道这一点,是吗?”

    “老兄!我是从您这儿知道的,从您自己嘴里了解到了这一切!您没注意到,在您心情激动的时候,不用人问,您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和别人。昨天我也从拉祖米欣先生那儿,从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那儿了解到许多很有意思的详情细节。不,您瞧,您打断了我的话,可我要对您说,尽管您很机智,可是神经过敏,这样您甚至会丧失对事物的正确看法。嗯,譬如还拿拉门铃这件事来说吧:这么宝贵的材料,这么重要的事实(原封不动的事实,不是吗!)我都完整无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您,这是我,一个侦查员告诉您的!从这当中您还看不出什么道理来吗?如果我对您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能这么做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恰恰相反,我就该首先消除您的疑心,根本不让您看出,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这样,把您的思想吸引到相反的方向,让您作出相反的判断,然后突然,好似用斧背猛击您的天灵盖(用您的说法),让您惊慌失措,问您:‘先生,请问昨天晚上十点钟,差不多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您在被害的老太婆屋里干什么了?您为什么拉门铃?为什么要问那摊血?为什么把管院子的人搞得莫名其妙,叫他们把您送到警察分局,送到中尉局长那里去?’如果我对您哪怕有丝毫怀疑,我应该这么做才是。那么就该照一切手续办事,录取您的口供,进行搜查,而且,大概还应该逮捕您……既然我不这样做,这就是说,我并不怀疑您!我再说一遍,您失去了正确看法,什么也看不出来!”

    拉斯科利尼科夫全身颤抖了一下,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不仅看到了,而且看得太清楚了。

    “您一直是在说谎!”他高声叫喊,“我不知道您的目的,不过您一直是在说谎……刚才您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决不会弄错……您说谎!”

    “我说谎?”波尔菲里接住话茬说,看来有些急躁,但脸上仍然保持着最快乐和嘲讽的神情,似乎拉斯科利尼科夫对他有什么看法,他毫不介意。“我说谎?……嗯,刚才我是怎么对待您的(我,一个侦查员),我自己向您暗示,向您提供各种进行辩护的手段,给您找出心理学上的根据,说:‘这是病,神智不清,受到了侮辱!忧郁症;还有分局局长’等等,是不是呢?啊?嗯——嘿——嘿!不过——顺带说一声,——所有这些心理上的辩护方法、借口和狡辩都是极端站不住脚的,而且祸福难测,您说:‘有病,神智不清,作梦,幻觉,不记得’吗,这些话都不错,可是,老兄,为什么在有病和神智不清的时候,恰巧会作这样的梦,产生这样的幻觉,而不是什么别的呢?不是可以作别的梦,产生别的幻觉吗?是不是这样呢?嘿——嘿——嘿——嘿!”

    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傲而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总之,”他坚决地高声说,一边站起身来,同时把波尔菲里稍微推开一些,“总之,我想知道:您是不是认为我完全不受怀疑,是,还是不是?请您说说吧,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请您肯定地、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快点儿,马上就说!”

    “跟您打交道可真难啊!唉,真难跟您打交道,”波尔菲里高声叫道,脸上带着快乐而又狡猾的神情,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感到惊惶失措。“既然还没开始找您的麻烦,您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呢!要知道,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给我,给我火!而且您为什么要这样不安呢?您为什么硬要自己送上门来,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啊?嘿——嘿——

    嘿!”

    “我对您再说一遍,”拉斯科利尼科夫狂怒地高声叫喊,“我再不能继续忍受下去了……”

    “忍受什么?不知道真相吗?”波尔菲里打断了他。

    “请别讥讽我!我不要!……我对您说,我不要!……我不能,也不要!……您听见吗!听见吗!”他高声大喊,又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嗳,轻点儿,轻点儿!别人会听到的!我郑重地警告您:您要多加保重。我不是开玩笑!”波尔菲里低声说,不过这一次他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女性的和善与惊恐的神情了;恰恰相反,现在他简直就是在严厉地下命令,皱起眉头,仿佛一下子不再保守秘密,不再含糊其词了。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不知所措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真的气得发狂了;可是奇怪:他又服从了叫他说得轻一点儿的命令,虽说他怒不可遏,正在气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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