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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第02章)(6)



  孙怀清说:“举吧举吧。少你一票能咋着?多你一票少你一票我都得是恶霸。”

  谢哲学明白人一个,听懂二大说的是民心大势。不随大势,他自个他家人就要吃眼前亏。他这些年也不少挣,家里也雇人种地,成份不算低,就更得见风使舵,识时务随大流。得罪孙怀清事小,大众可得罪不起。

  那几个伙计却把头埋得深深的,怎么也不举手。葡萄想,二大还有点人缘。

  一阵马蹄声从街上近来,所有解放军土改工作队都侧过脸去看。十几个解放军骑马进了学校的大门。搅起浑黄一片尘烟,一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跟在旁边的一群孩子们吼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到跟前了人们看清领头的紫红马上坐的是银脑。银脑穿着毛呢解放军军服,还是一左一右两把手枪。他黑着脸对旁边的兵说:“去,给我爹松绑!”

  女队长说嗓音亮堂,叫老乡们全不许动,再大的首长也不敢破坏土改。然后她问银脑一彪人马是哪个部队的。银脑对身后喊,叫他们上台把孙怀清好好搀下来。女队长派头不比银脑差,也是一副要耍粗的样子,手枪也出来了,说谁上打谁。银脑说他不和女人家斗,撒野的女人他更不稀罕搭理。他只对着老乡们说话:八一三和鬼子血战的时候,这些人哪儿转筋呢?!女队长喝斥,叫他把嘴闭上。银脑的兵们不愿意了,大声叫女队长闭嘴,怎么跟孙团长说话呢?!

  银脑自己跳下马,身后所有的兵一刷齐跳下马。他大着步子往人群里面走。人群动作快当,已为他开好一条平展展的路。女队长一阵心寒,老乡们真是薄情啊,马上就和土改工作队认起生来,让你明白什么阶级,成分都靠不住,再同甘共苦你也是外人。

  银脑走到孙怀清面前,说:“爹,早该给我带个口信儿。”他虽是背对台下,人们知道他流泪了。

  “你打你的仗去,回来弄啥?!”孙怀清说。

  “我在前头冲锋陷阵,后头有人要杀我老子!”他朝身旁扫一眼,一个兵下了刺刀走上来。

  女队长一看刺刀要去割捆绑孙怀清的绳子,便端平了手枪。

  再看看银脑的十几个部下,长短枪出得好快,全对着女队长。女队长是说给台下人听的,她说她知道孙少隽的老底。她说话把头一点一点的,人就朝银脑逼过来。银脑的兵枪口毒毒地瞪着女队长,手指头把扳机弹璜压得吱吱响。女队长却象毫不察觉身处火主网。台下的史屯村邻们身子在往下塌,脖子也短了,他们想万一子弹飞起来伸头的先倒楣。女队长见得世面也不小,嘴皮子也硬,她告诉孙少隽他起义有功,不过破坏土改,照样有罪。银脑不理她,只对哪个手拿刺刀的兵说话。他吼叫说他手脚粘了麦芽糖,动得那么黏糊。说着自己夺过刺刀就要动手。女队长宣布再动她要开枪了。银脑翻她一白眼,一刀断了孙怀清背后的绳子。

  女队长一枪射出去。与此同时,她的手枪飞起来,她一把握住右手腕,血从她指缝里流出来。孙少隽扭头看一眼女队长打在黑板上的弹洞。

  工作队的男兵们没有充分准备,枪已经都让银脑的兵缴下来。

  学校院子大乱了一阵,不久就只剩下板凳和跑丢的鞋了。葡萄没跑,团起身子蹲在那里,,看着一大片板凳和鞋,心想咋就又打上了呢。

  银脑叫他的兵把土改工作队的全关起来。

  所有工作队员连同女队长被关在了学校的一个窑洞里。那窑洞是两个先生的宿舍。

  银脑找了架马车,把他爹安顿在车上,从史屯街上走过,大声训话,说他不信******就这么六亲不认;他革命了,他爹就是革命军人的爹。革命也得讲人伦五常,忠孝节义。

  家家都不敢开门,挤在门缝上窗边上看银脑耀武扬威,喊得紫红一张脸,脖子涨成老树桩子。

  他还说他今天就把他爹带到军队上,乡亲都听好,孙二大从今天起,就是革命的老太爷,看谁敢在革命老太爷头上动土!他训导完了,又骑着马,拎着两把枪进了史屯,挨着各家的窑串悠,把同样的训导又来一遍。

  史屯人跑出来时,银脑和他的兵以及孙二大乘的马车早跑得只剩一溜黄烟了。

  银脑刚回到军营就听说要他马上把枪交出去。师里派了一个排的人来带他去师部。银脑交待给他的手下:天黑还不见孙旅长回来,马上袭击师部。

  一个小时之后,孙旅长被关进审讯室,他罪过不小,组织地主恶霸暴动,企图杀害土改工作队领导。

  两个小时之后,师部被再次倒戈的孙少隽部队包围了。

  五小时之后,孙少隽旅长的部队大半被打散,一小部分人劫持了旅长往西逃去。孙怀清却留在了儿子的住处,和两个儿媳妇等着发落。

  葡萄听说二大给城里的监狱收押了,定的罪是地主暴动首领。村里街上传的谣言可多,说银脑去了四川,在那里的山上拉起队伍,说打回来就回来。也有说银脑在上海坐上美国人的飞机跑美国去了。银脑从小就胆大神通大,豪饮豪赌,学书成学剑也成,打架不要命,杀人不眨眼,把他说成魔说成神,史屯的人都信。

  土改工作队的解放军接着领导史屯农民闹土改。他们天天去附近几十个村串联,启发农民的觉悟。女兵们还忙着宣传婚姻自由,叫订了婚的闺女们自己当自己家,和相好们搞自由恋爱。她们常常和葡萄谈话,告诉她自由有多么好,看上谁就去和谁相好。她们发现葡萄虽然年轻,却受封建毒害太深,觉悟今天提高了,明天又低下去。她们想,这女子有些奇,读书认字也不笨,一到阶级呀、觉悟呀这些问题,她就成了浆糊脑子。

  有一回她还跟女队长吵起来了。她说:“得叫我看看我爹去。”她正帮女队长缠手上的绷带。

  女队长奇怪了,说:“葡萄你哪来的爹?爹妈不是死在黄水里了?”

  葡萄说:“孙二大也是我爹呀。”她眼瞪着女队长,心想孙二大才坐几天监,你们就忘了这人啦?

  “葡萄糊涂,他怎么是你爹?!他是你仇人!”

  葡萄不吭气,心里不老带劲,觉得她无亲无故,就这一个爹了,女队长还不叫她有。

  “王葡萄同志,这么多天启发你,教育你,一到阶级立场问题,你还是一盆稀泥,啥也不明白。”女队长说。

  “你才一盆稀泥!”

  女队长一楞怔,手从葡萄手里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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