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德西将军私来大好日 斯拉夫民族死争自由天(2)
时间:2022-04-29 作者:曾朴 点击:次
俄罗斯大好日,日耳曼拾簪人,将于午后一句钟,持簪访遗簪人于支那公使馆,愿遗簪人勿出。此约! 彩云看完,又惊又喜。喜的是宝簪有了着落;惊的是如此贵重东西,拾着了不藏起,或卖了,发一注财,倒肯送还,还要自己当面交还,不知安着什么主意!又不知拾着的是何等人物?回来真的来了,见他好,不见他好?正独自盘算个不了,只听餐室里的大钟铛铛地敲起来,细数恰是十二下,见一个老妈上来问道:“午饭还是开在大餐间吗?”彩云道:“这还用问吗?”那老妈去了一回,又来请吃饭。彩云把那信插入衣袋里,袅袅婷婷,走进大餐间,就坐在常日坐的一张镜面香楠洋式的小圆桌上,桌上铺着白绵提花毯子,列着六样精致家常菜,都盛着金花雪地的小碗。两边老妈丫鬟,轮流伺候。不一会,彩云吃完饭,左边两个老妈递手巾,右边两个丫鬟送漱盂。漱盥已毕,又有丫鬟送上一杯咖啡茶。彩云一手执着玻璃杯,就慢慢立起来,仍想走到洋台上去。忽听楼下街上一片叫嚷的声音。彩云三脚两步跨到栏杆边,朝下一望,不知为什么,街心里围着一大堆人。再看时,只见两个巡捕拉住一个体面少年,一个握了手,一个揪住衣服要搜。那少年只把手一扬,肩一揪,两个巡捕一个东、一个西,两边儿抛球似地直滚去。只见少年仰着脸,竖着眉,喝道:“好,好,不生眼的东西!敢把我当贼拿?叫你认得德国人不是好欺负的!来呀,走了不是人!”彩云此时方看清那少年,就是在缔尔园遇见、前天楼下听唱的那个俊人儿,不觉心头突突地跳,想道:“难道那簪儿倒是他拾了?”忽听那跌倒的巡捕,气吁吁地爬起赶来,嘴里喊道:“你还想赖吗?几天儿在这里穿梭似地来往,我就犯疑。这会儿鬼使神差,活该败露!爽性明公正气的把簪儿拿出手来,还亏你一头走,一头子细看呢!怕我看不见了真赃!这会儿给我捉住了,倒赖着打人,我偏要捉了你走!”说着,狠命扑去。那少年不慌不忙,只用一只手,趁他扑进,就在肩上一抓,好似老鹰抓小鸡似地提了起来,往人堆外一掷,早是一个朝天馄饨,手足乱划起来。看的人喝声采。那一个巡捕见来势厉害,于于地吹起叫子来。四面巡捕听见了,都找上来,足有十来个人。彩云看得呆了,忽想这么些人,那少年如何吃得了!怕他吃亏,须得我去排解才好。不知不觉放下了玻璃杯,飞也似地跑下楼来,走到门口。众多家人小厮,见她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不解缘故,又不敢问,都悄悄地在后跟着。彩云回头喝道:“你们别来,你们不会说外国话,不中用!”说着,就推门出去。只见十几个巡捕,还是远远地打圈儿,围着那少年,却不敢近。那少年立在中间,手里举着晶光奕奕的东西,喊道:“东西在这里,可是不给你们,你们不怕死的就来!哼,也没见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当贼!”刚说这话,抬头忽见彩云,脸上倒一红,就把簪儿指着彩云道:“簪主来认了,你们问问,看我偷了没有?”那被打的巡捕原是常在使馆门口承值的,认得公使夫人,就抢上来指着少年,告诉彩云:“簪儿是他拾的。刚才明明拿在手里走,被我见了,他倒打起人来。”彩云就笑道:“这事都是我不好,怨不得各位闹差了。”说着,笑指那少年道:“那簪儿倒是我这位认得的朋友拾的,他早有信给我,我一时糊涂,忘了招呼你们。这会子倒教各位辛苦了,又几乎伤了和气。”彩云一头说,就手在口袋里掏出十来个卢布,递给巡捕道:“这不算什么,请各位喝一杯淡酒吧!”那些巡捕见失主不理论,又有了钱,就谢了各归地段去了,看的人也渐渐散了。 原来那少年一见彩云出来,就喜出望外,此时见众人散尽,就嘻嘻笑着,向彩云走来,嘴里咕噜道:“好笑这班贱奴,得了钱,就没了气了,倒活象个支那人!不枉称做邻国!”话一脱口,忽想现对着支那人,如何就说他不好,真平常说惯了,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向彩云脱帽致礼,笑道:“今天要不是太太,可吃大亏了!真是小子的缘分不浅!”彩云听他道着中国不好,倒也有点生气,低了头,淡淡地答道:“说什么话来!就怕我也脱不了支那气味,倒污了先生清操!”那少年倒局促起来道:“小子该死!小子说的是下等支那人,太太别多心。”彩云嫣然一笑道:“别胡扯,你说人家,干我什么!请里边坐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就让少年进客厅。一路走来,彩云觉得意乱心迷,不知所为。要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只是怔看那少年,见少年穿着深灰色细毡大袄,水墨色大呢背褂,乳貂爪泥的衣领,金鹅绒头的手套,金钮璀璨,硬领雪清,越显得气雄而秀,神清而腴。一进门,两手只向衣袋里掏。彩云当是要取出宝簪来还她,等到取出来一看,倒是张金边白地的名刺,恭恭敬敬递来道:“小子冒昧,敢给太太换个名刺。”彩云听了,由不得就接了,只见刺上写着“德意志大帝国陆军中尉瓦德西”。彩云反复看了几遍,笑道:“原来是瓦德西将军,倒失敬了!我们连今天已经见了三次面了,从来不知道谁是谁?不想靠了一支宝簪,倒拜识了大名,这还不是奇遇吗?”瓦德西也笑道:“太太倒还记得敝国缔尔园的事吗?小可就从那一天见了太太的面儿,就晓得了太太的名儿,偏生缘浅,太太就离了敝国到俄国来了。好容易小可在敝国皇上那里讨了个游历的差使,赶到这里,又不敢冒昧来见。巧了这支簪儿,好象知道小可的心似的。那一天,正听太太的妙音,它就不偏不倚掉在小可手掌之中。今儿又眼见公使赴会去了,太太倒在家,所以小可就放胆来了。这不但是奇遇,真要算奇缘了!”彩云笑道:“我不管别的,我只问我的宝簪在哪儿呢?这会儿也该见赐了。”瓦德西哈哈道:“好性急的太太!人家老远地跑了来,一句话没说,你倒忍心就说这话!”彩云忍不住嗤地一笑道:“你不还宝簪,干什么来?”瓦德西忙道:“是,不差,来还宝簪。别忙,宝簪在这里。”一头说,一头就在里衣袋里掏出一只陆离光采的小手箱来,放在桌上,就推到彩云身边道:“原物奉还,请收好吧!”彩云吃一吓。只见那手箱虽不过一寸来高、七八分厚,赤金底儿,四面嵌满的都是猫儿眼、祖母绿、七星线的宝石,盖上雕刻着一个带刀的将军,骑着匹高头大马,雄武气概,那相貌活脱一个瓦德西。彩云一面赏玩,爱不忍释,一面就道:“这是哪里说起!倒费……”刚说到此,彩云的手忽然触动匣上一个金星纽的活机,那匣豁然自开了。彩云只觉眼前一亮,哪里有什么钻石簪,倒是一对精光四射的钻石戒指,那钻石足有五六克勒,似天上晓星般大。彩云看了,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瓦德西却坐在彩云对面,嘻着嘴,只是笑,也不开口。彩云正不得主意,忽听街上蹄声得得,轮声隆隆,好象有许多车来,到门就不响了。接着就听见门口叫嚷。彩云这一惊不小,连忙夺了宝石箱,向怀里藏道:“不好了,我们老爷回来了。”瓦德西倒淡然地道:“不妨,说我是拾簪的来还簪就完了。”彩云终不放心,放轻脚步,掀幔出来一张,劈头就见金升领了个外国人往里跑。彩云缩身不及,忽听那外国人喊道:“太太,我来报一件奇闻,令业师夏雅丽姑娘谋刺俄皇不成被捕了。”彩云方抬头,认得是毕叶,听了不禁骇然道:“毕叶先生,你说什么!”毕叶正欲回答,幔子里瓦德西忽地也钻出来道:“什么夏雅丽被捕呀?毕叶先生快说!”彩云不防瓦德西出来,十分吃吓。只听毕叶道:“咦,瓦德西先生怎么也在这里!”瓦德西忙道:“你别问这个,快告诉我夏姑娘的事要紧!”毕叶笑道:“我们到里边再说!”彩云只得领了两人进来,大家坐定。毕叶刚要开谈,不料外边又嚷起来。毕叶道:“大约金公使回来了。”彩云侧耳一听,果然门外无数的靴声橐橐,中有雯青的脚声,不觉心里七上八下,再捺不住,只望着瓦德西发怔。忽然得了一计,就拉着毕叶低声道:“先生,我求你一件事,回来老爷进来问起瓦将军,你只说是你的朋友。”毕叶笑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