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2)(2)
时间:2022-04-27 作者:霍达 点击:次
护士拉起她,推动这张四轮病床,要把新月送走了,送进一个叫“太平间”的地方。 “不!她没死!她怎么会死!”天星全身的热血都涌到脸上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疯狂地扑过去,把护士一把推开,扑在妹妹的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新月!新月啊!” 新月没有任何声息,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哭声! “新月!新月!”天星的血管要爆炸,筋骨要迸裂,“你怎么能死!你得活着啊!” 新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永远也不可能回答了! 天星那铁锤似的拳头锋挣作响,血红的眼睛在冒火,他愤怒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周围的人,他要复仇,要讨还他的妹妹,却又找不到对手! 医生和护士都没有阻拦他,他们眼里也都含着泪水…… 火焰熄灭了,天星无力地垂下了头,泪水洒在妹妹的脸上! “新月!新月……”他轻轻地叫着妹妹,小心地把她抱起来,托在那两只强壮的胳膊上,向前走去,“新月,回家了,跟哥哥回家去!” 天终于亮了,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很低,抖落着凌乱的雪花…… 风雪卷着楚雁潮向医院扑去! 他奔进医院大门,奔进标着刺目的红字的急诊室,奔进新月躺着的那间观察室…… 那张病床已经空了。 他愣了:“新月!新月呢?” 他茫然四顾,不知道新月到哪里去了,怎么家里的人也不在这儿? 他慌乱地退出观察室,一个人默默拦住了他…… 是卢大夫! “卢大夫,新月呢?”他急切地抓住卢大夫的胳膊。 那双挂着泪珠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他,含着深深的歉意:“我……没能为你留住她!” “啊!——”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楚雁潮的灵魂崩溃了! 漫天飞雪,他不顾一切地在街上狂奔!行人在他面前让路,汽车在他面前煞车,红灯在他面前失灵了!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已经一片空白,只看见新月的身影在茫茫天际飘逝,他要拼尽全力追上去!新月,等等我! 茫茫大雪笼罩着“博雅”宅,森森寒气封锁着“博雅”宅。 上房客厅里,安放着新月的“埋体”(遗体),她静静地躺在“旱托”上,等待接受最后的“务斯里”(洗礼),身上蒙着洁白的“卧单”,身旁挂着洁白的慢樟,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 没有真主的许可,任何人也不会死亡,人的寿命是注定的。 我们都属于真主,还要归于真主。 面如槁木的韩子奇夫妇守护着女儿;悲痛欲绝的天星夫妇守护着妹妹。 丧魂失魄的楚雁潮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的眼睛定定的,声音嘶哑地呼唤:“新月!新月……” 韩太太不安地站起来,他……他怎么来了? “楚老师!”陈淑彦痛哭着迎上去…… 天星迎面抱住他,号啕大哭:“您来晚了!来晚了!” “新月呢?新月!……”楚雁潮痴痴地看着那洁白的布幔,急切地寻找新月! 韩太太惊惶失措,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可不能……不能……” 她决不能允许楚雁潮再见到新月!穆斯林的“埋体”带着神圣的信仰,她就要去见真主了,怎么能暴露在一个异教徒面前? “妈!”陈淑彦苦苦地哀求婆婆,“让他见一面吧?见这最后一面!最后一面……” 天星泪如泉涌,悲愤地盯着妈妈:“人的命都没了,您还要怎么样啊!……” “主啊!”韩太太愣在那里,现在要赶走这个人,也许办不到了! 楚雁潮突然拉开了白慢,他看见新月了! 新月!这是新月吗?是两年前他提着行李、用英语交谈着送上二十七斋的那个新月吗?是在备斋充满激情地和他谈论事业和理想的那个新月吗?是在未名湖畔踏着月色听他朗诵拜伦诗篇的那个新月吗?是在西厢房和他并肩斟酌译文的那个新月吗?是两年来以顽强的毅力和病魔搏斗、执着地追求生命的价值的那个新月吗?是和他心心相印、永远也不愿意分开的那个新月吗?是昨夜分别前还拉着他的手的那个新月吗?这白布下蒙的是你吗?新月! 他揭开“卧单”的一角,新月的遗容展现在他面前! 新月静静地闭着眼睛,闭着嘴唇,洁白细润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洒利汞针剂使她保持着青春的容颜,好像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昨夜分别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安睡,难道现在就不会醒来了吗?怎么可能? 泪水滴落在新月的脸上,她没有任何反应;他深情地呼唤着新月,她没有任何反应:“新月!新月!……”他抱住她的双肩,摇晃着她,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新月已经离开他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楚雁潮心碎了,绝望了,疯狂了!他不可遏制地扑上去,吻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这和着泪水的吻,是他们的第一次吻,也是最后一次;是初恋的吻,也是诀别的吻! 韩太太惊呆了!她生平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打击:一个穆斯林,怎么能和“卡斐尔”亲吻?罪过啊!她生平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爱得这么疯,这么狂,这么深,这么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