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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三章 第三节)(4)



    “很喜欢,”杜尼娅回答。

    “呸,你是个多么……不讲交情的人!”给说得很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拉祖米欣说,说罢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微微一笑,拉斯科利尼科夫却高声大笑起来。

    “你去哪儿?”

    “我也……我也该走了。”

    “你根本不该走,请你留下来!佐西莫夫走了,所以你也该走吗?你别走……可是,几点了?十二点了吗?你这块表多可爱呀,杜尼娅!你们怎么又不说话了!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这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送给我的礼物,”杜尼娅回答。

    “价钱很贵呢,”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补充说。

    “啊——啊——啊!多么大啊,几乎不像女表。”

    “我就喜欢这样的,”杜尼娅说。

    “这么说,不是未婚夫的礼物,”拉祖米欣想,不知为什么觉得很高兴。

    “我还以为是卢任送的礼物呢,”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不,他还什么也没送给过杜涅奇卡呢。”

    “啊——啊——啊!您还记得吗,妈妈,我曾经恋爱过,还想结婚呢,”他看着母亲说,话题突然转变,还有他说这话的语调,都使她感到惊讶。

    “唉,我亲爱的,是呀!”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和杜涅奇卡以及拉祖米欣互相使了个眼色。

    “嗯哼!是的!我能跟你们说点儿什么呢?甚至记不得多少了。她是个有病的小姑娘,”他接下去说,仿佛又突然陷入沉思,低下了头,“完全是个病魔缠身的姑娘;喜欢向乞丐施舍,一直梦想进修道院,有一次她跟我谈起这件事来,泪流满面;是的,是的……我记得……记得很清楚。长得……不好看。真的,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对她产生了那么深的感情,似乎是为了她总是生病……如果她再是个跛子或驼背,我大概会更爱她……(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这……就像是春天里的梦呓……”

    “不,这不仅仅是春天里的梦呓,”杜涅奇卡兴奋地说。

    他怀着紧张的心情留神看了看妹妹,但是没有听清或者甚至不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随后,他陷入沉思,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吻了吻她,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了。

    “你现在还在爱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说。

    “她?现在?啊,对了……您说的是她!不。现在这一切就好像是在那个世界上……而且那么久了。就连周围的一切也似乎不是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

    他留心看了看他们。

    “喏,就连你们……我好像也是从千里以外在望着你们……唉,天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问这问那的作什么呢?”他懊恼地加上一句,随后不说话了,咬着自己的指甲,又陷入沉思。

    “你住的房子多么不好啊,罗佳,像个棺材,”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说,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我相信,你变得这么忧郁,一半得归咎于这间房子。”

    “房子?……”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有很多事情是由房子促成的……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妈妈,要是您能知道就好了,您刚刚说出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想法,”他突然补上一句,奇怪地冷笑了一声。

    再稍过一会儿,这一伙人、这离别三年之后重新聚首的亲人,还有这谈话的亲切语气——尽管他们根本无话可谈,——最后就都将使他完全无法忍受了。然而,有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不管怎样一定得在今天解决,——还在不久前,他一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决定了。现在他为这件事感到高兴,仿佛把它看作一条出路。

    “是这么回事,杜尼娅,”他认真而又冷淡地说,“昨天的事,我当然请你原谅,但是我认为我有责任再次提醒你,我的主要意见,我决不放弃。要么是我,要么是卢任。让我作个卑鄙的人吧,你却不应该这样。总有一个是卑鄙的。如果你嫁给卢任,我就不再把你看作妹妹。”

    “罗佳,罗佳!这还不和昨天一样吗,”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伤心地高声说,“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叫作卑鄙的人呢,这我可受不了!昨天也是这样……”

    “哥哥,”杜尼娅坚决地回答,语气也很冷淡,“这都是因为你有个错误的想法。我反复考虑了一夜,找出了你的错误。这都是因为,似乎,据你推测,好像我要嫁给什么人,是为了什么人而牺牲自己。根本不是这样。我要出嫁,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很痛苦;其次,如果我能为亲人做点儿有益的事,我当然感到高兴,但这不是我作出这一决定的最主要的动机……”

    “她说谎!”他暗自想,同时在愤恨地咬着指甲。“骄傲的女人!她不愿承认,她想施恩于人!噢,庸俗的人们哪!他们爱,就像是恨……噢,我是多么……憎恨他们所有的人!”

    “总而言之,我要嫁给彼得-彼特罗维奇,”杜涅奇卡接着说下去,“是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愿诚实地履行他期待于我的一切义务,所以,我并没有欺骗他……你为什么这样笑?”

    她也发火了,她的眼里闪射出愤怒的火花。

    “履行一切义务?”他恶毒地冷笑着问。

    “到一定的限度。彼得-彼特罗维奇求婚的态度和方式立刻就向我显示出,他需要的是什么。他当然自命不凡,也许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不过我希望他也能尊重我,……你为什么又笑了?”

    “你为什么脸又红了?你在说谎,妹妹,只是由于女性的固执,你才故意说谎,这只不过是为了在我面前坚持己见……你不可能尊重卢任,因为我见过他了,还和他谈过话。可见你是为了钱而出卖自己,可见,不管怎么说,你的行为是卑鄙的,我感到高兴的是,至少你还会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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