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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第10节)(2)



    房檐的柱子投下了淡淡的影子,不知不觉地已近黄昏。没有什么可观赏的,于是岛村又乘火车来到了另一个镇子。那里也和先前那个镇子不相上下。岛村在那里也只是悠然漫步,然后吃了一碗面条,暖和暖和身子而已。

    面食店在河岸上。这条河大概也是从温泉浴场流过来的。可以看到尼姑三三两两地先后走过桥去。她们穿着草鞋,其中有的背着圆顶草帽,像是化缘回来的样子,给人一种小鸟急于归巢的感觉。

    “有不少尼姑打这儿路过吧?”岛村问面食店的女人。“是啊。这山里有尼姑庵。过些时候一下雪,从山里出来,路就不好走了。”

    在薄暮中,桥那边的山峦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在这北国,每到落叶飘零、寒风萧瑟的时节,天空老是冷飕飕,阴沉沉的。那就是快要下雪了。远近的高山都变成一片茫茫的白色,这叫做“云雾环岳”。另外,近海处可以听见海在呼啸,深山中可以听到山在呜咽,这自然的交响犹如远处传来的闷雷,这叫做“海吼山鸣”。看到“云雾环岳”,听见“海吼山鸣”,就知道快要下雪了。岛村想起古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

    岛村晚起,躺在床上听那赏枫游客唱谣曲[谣曲,日本古典戏曲“能乐”的歌词]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不知今年是否已经海吼山鸣过了?也许由于岛村一个人旅行,在温泉乡同驹子接连幽会,不觉间听觉变得特别敏锐起来,只要想起海吼山鸣,耳边就仿佛回荡着这种远处的闷雷声。

    “尼姑们这就要深居过冬了。她们有多少人呢?”

    “哦,大概很多吧。”

    “这么多尼姑聚到一块,在冰天雪地里呆几个月,不知都在干些什么呢?这一带旧时织绉纱,她们在尼姑庵里要是也织织就好啦。”

    面食店的女人对岛村这席好奇的话,只是报以微笑。岛村在车站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回程的火车。微弱的阳光沉下去了,一股寒意袭来,犹如星星的寒光,冷飕飕的。脚板也觉得透心凉。

    漫无目的地跑了一趟,岛村又回到了温泉浴场。车子驶过那个岔口,一直开到守护神的杉林边上,眼前出现一间透着亮光的房子,岛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是“菊村”小饭馆。三四个艺妓站在门前闲聊天。

    他刚想不知驹子在不在,驹子就出现了。

    车子突然放慢了速度。显然是司机早已了解岛村和驹子的关系,有意无意地把车子放慢了。

    岛村无端回过头,朝着与驹子相反的方向望去。岛村坐来的那辆汽车的车辙,清晰地留在雪地上,在星光下,意外地拖到很远的地方。

    车子来到了驹子跟前。只见驹子刚闭了闭眼睛,冷不防地向汽车扑上来。车子没有停下,仍按原先的慢速爬上了坡道。驹子弓着腰,抓住车门上的把手,跳到车门外的踏板上。

    驹子就像被吸引住似地猛扑了上来,岛村觉得仿佛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轻轻地贴近过来,因而他对驹子的这种举动并没有感到不自然或者危险。驹子像要抱住车窗,举起了一只胳膊。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了长衬衣的颜色。那色彩透过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岛村冻僵了的眼睑。

    驹子把额头紧贴在窗玻璃上,尖声喊道:

    “到哪儿去了?喂,你到哪儿去了?”

    “多危险呀,简直是胡闹!”岛村虽也高声回答,但却是一种甜蜜的戏谑。

    驹子打开车门,侧身倒了进去。但是,这时车子已经停住,来到山脚下了。

    “我说,你到哪儿去了啊?”

    “嗯,这个……”

    “哪儿?”

    “也说不上到哪儿。”

    驹子理了理衣裳下摆,那举止十足是艺妓的派头,岛村突然觉得有点新奇。

    司机坐着一动也不动。车子已经走到街的尽头,停了下来。岛村觉得就这样坐在车上,实在滑稽,于是说道:“下车吧。”

    驹子把手放到岛村那只放在膝头的手上。

    “唉呀,真冷啊!瞧,多冷啊!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呢?”“对,应该带你去……”

    “这时候说带我去,你这人真有意思。”

    驹子欢快地笑着,爬上了有陡峻石磴的小路。

    “我是看着你出去的。大概是两三个钟头以前,对吧?”“唔。”

    “听见汽车声,我就出来看了。到外面来看了。你连头也没回,对吧?”

    “嗯。”

    “你没看后面,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岛村有点惊讶。

    “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吗?”

    “不知道。”

    “瞧你。”驹子还是高兴得笑眯眯的。然后,她把肩膀靠了过来。“为什么不带我去?你变得冷淡了。讨厌!”报火警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两人回头望去。

    “着火,着火啦!”

    “着火啦!”

    火势从下面村子的正中央蹿了上来。

    驹子喊了两三声什么,一把抓住了岛村的手。

    火舌在滚滚上升的浓烟中若隐若现。火势向旁边蔓延,吞噬着周围的房檐。

    “是什么地方?不是在你原来住过的师傅家附近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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