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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梦(上)(5)


  是呢。皇贵妃之尊,与这般寻常嫔妃闲言什么,教训便是。且不说这宫里大了一级就足以压死人,嬿婉有子,颖妃无子,就是尊卑之分。
  嬿婉的怒色冷却少许,肃然道:“早知道你不服!本宫就教你个乖,教你什么是心服口服!来人,颖妃犯上不敬,给本宫带下去杖责。”
  杖责是重刑,何况嬿婉未说杖责多少,便是要挫颖妃的锐气。咸福宫的宫女们,几个胆小的早就冒了冷汗,颖妃根本无所畏惧,只是打量着嬿婉,“我虽然是妃位,但我的背后是蒙古各部。你是皇贵妃,却毫无根基,风雨飘摇。”她含笑逼近,“许多事,不在位分,不在儿女多少,而在前朝后宫,势力交错。这一点,你比不上我。”
  嬿婉气得发颤。她们就这般肆无忌禅么?仗着家世,仗着母族,不将她这宠妃放在眼里,还要任意击打她的弱点。
  是可忍,孰不可忍。事到如今,撕破脸都不够了。
  嬿婉索性下令:“还干看着做什么?给本宫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对颖妃下手。
  立刻有宫人跪下求情:“皇贵妃娘娘息怒,皇贵妃娘娘息怒。”
  这是真真儿忌惮颖妃的母族势力了!嬿婉眼前一阵晕眩,立刻鼓足了气势再要喝令。却听得一个沉稳女声道:“吵吵嚷嚷做什么?哀家去看了永璂回来,都不得清静。”
  太后积威多年,无人不服,当下所有人都跪下了: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一身青金色锦袍,一头花白头发以翡翠扁方馆住,略略点缀几件金器凤簪,不怒自威。
  太后目光扫过嬿婉,将她看得如水晶玻璃人一般,“当了皇贵妃日子也不短了, 还不能令嫔妃信服,看来哀家是得好好教导你。颖妃,你到底位分低些,也该懂得尊卑上下。有什么事不许当着奴才丢份儿,你们到慈宁宫来吧。”
  嬿婉哪敢吭气,只得诺诺答允了。颖妃正要揽住璟妧起身,太后伸出手,和颜悦色地拉住了璟妧,笑吟吟走到前头去了。
  进了慈宁宫,众人一时无话。嬿婉纵然声气再高,不知怎的,在慈宁宮里,一盆火焰被冰水泼倒一般,就不敢言语了。
  太后将璟妧拉在身边,吩咐了福珈为伤口上药。璟妧也争气,一口也不言痛,即便药粉刺痛伤处,也只是一缩手,很快咬牙忍耐。
  太后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声音是珠帘深锁下的一抹轻烟徐徐,“再动气也得顾着体面,当众争执,不怕奴才们笑话?往后还怎么服众?嫔妃和睦,才是后宫祥瑞之兆。”
  二人规规矩矩答了“是”。
  太后便温然看着嬿婉,“尤其是你,皇贵妃。你身负皇帝重望,主理六宫事宜, 更当稳重。”
  嬿婉哪敢回嘴,立刻认错。
  太后又看颖妃,你出身蒙古,又但也得自重身份,不可当众顶撞。”
  颖妃何等乖觉,立刻俯首认错,然后道:“原是臣妾见了璟妧大哭,心疼不己, 所以情急犯上,顶撞了皇贵妃。”
  璟妧适时站出,为养母辩白:“皇祖母,皇贵妃打孙女,孙女手痛。”
  太后听得璟妧的称呼,便有些许不满:“皇贵妃到底是你额娘,你即便是在穎妃膝下长大,不叫皇贵妃额娘,也得称呼一声令娘娘。”
  璟妧顾不得福珈阻拦,上前拉住颖妃的手,情真意切,“皇祖母,这才是儿臣额娘。”
  太后怜惜璟妧,也不肯为难她,慈爱道:“你这孩子,虽然没规矩,但也足见颖妃一直疼你。罢了,既然如此,七公主还是交由颖妃抚养吧。”
  嬿婉见太后这般轻描淡写就将璟妧交给颖妃,这一番心思岂非付诸东流,忙含泪道:“太后,颖妃年轻,难免对孩子骄纵宠溺,璟妧脾气野性子大,断不能再由旁人教养,臣妾自己的孩子,自己来养吧。”
  太后见她情急,也不斥责,只温和道:“你身边己有几个孩子,再带七公主怕也顾不过来。有颖妃为你分忧也是好事。”
  颖妃听嬿婉说璟妧的不是,哪里按捺得住,“璟妧好好的,并非皇贵妃所言那么不堪,否则怎会那么得皇上疼惜?”
  嬿婉一双妙目圆睁,瞪住了颖妃,气势凜然,“颖妃说得轻巧。璟妧到底不是你亲生,养娘怎如生娘亲?”
  猝不及防的一言,慈宁宫中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福珈波澜不惊,太后的唇角依然笑意温然,可双眸中尖锐的忧惧一闪,己将嬿婉钉死在了原地。太后蔼然微笑,但那眸子里的星火,分明灼得嬿婉双膝发软,匍匐跪倒在地。
  太后轻轻道:“是么?”
  这两个字,几乎压得嬿婉粉身碎骨。她己经匍匐在地,不知该如何再显示自己的卑微与无措。巨大的惊惶让她冷汗淋淋,拼命称罪:“臣妾失言,臣妾知错。是,是生娘不如养娘亲,养育之恩大过天。”
  太后身坐重重玉绣锦茵之中,背脊挺直,凝神端详着嬿婉,“什么生娘养娘的, 皇贵妃的心思可真多。哀家没你想得繁复,孩子是谁养大的,愿意跟谁走,那就是谁的孩子。璟妧,你要跟着谁,你自己说。”
  璟妧紧紧攥着颖妃的手不放,依恋而郑重:“皇祖母,孙女自小到大都是额娘照顾,生病是额娘喂药,天寒是额娘添衣。额娘最疼孙女。”
  颖妃激动不己,一把搂住了璟妧,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话语未落,已然满面泪痕。
  太后冷眼看着嬿婉,“孩子什么都懂。这是她自己选的,你也细想想,自己的言行配不配当孩子的额娘!她病了冷了的时候,你正忙着争宠吧,可有照顾分毫?”
  这话己经是极厉害的了,嬿婉除了瑟瑟发抖,只能请罪不己。太后浑不理会,只叮嘱颖妃:“好好照顾璟妧,她明白是非恩怨。记着,孩子和谁亲,谁就是她的亲额娘。”
  颖妃感激涕零,哪里还能说什么,只拉住了璟妧一同重重叩首谢恩。
  太后道:“你不用谢哀家,要谢就谢皇贵妃自己做下的好事,翊坤宫皇后之死。”她呵一声轻笑,“皇贵妃,你也不用让哀家相信什么。要是连一个孩子都认为是你害死了如懿,你可怎么分说呢?”
  嬿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慈宁宫,她深知方才的情急之语戳痛了太后的心。什么养母生母,最为太后所忌讳。她也明白,从此,她再不会得到太后的任何偏帮与支持了。更刺心的是,仿佛谁都认定了如懿是她所杀。连辩白,她都无从辩白起。然而更坏的消息很快传来,皇帝得知了嬿婉对太后的冒犯,索性下旨将永寿宫中嬿婉养育的子女都挪去了擷芳殿由乳母照顾,且只许嬿婉一月见一回。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擷芳殿探视,素来是半月一回。皇帝此举,无疑是不喜嬿婉与孩子们多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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