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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晦(1)(4)



    “为什么?”楚雁潮突然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郑晓京为什么选用了“默契”这个词儿。

    “这很简单,”郑晓京坦率地说,“两位主要演员的口语都是整个剧组中最好的,是大家公认的,根本不用担心‘打奔儿’、‘吃字儿’,你们可以把主要精力用在人物内心情感的发掘上,可以把戏做足……”

    “呣……”楚雁潮在沉吟,仿佛已经进入了角色,“不,不,太苦了,这戏太苦了,让我在她的葬礼中上场,跳下她的墓穴?‘哪一个人的心里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哪一个人的哀恸的辞句,可以使天上的行星惊疑止步?那是我,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这……这太苦了!”

    “Verygood!”郑晓京微笑着说,“就是要的这种情绪,越苦越好!”

    她把桌上的那一卷纸往前推了推:“剧本已经印出来了,您先熟悉熟悉,不过这对您来说不成问题,莎翁的作品您都能背下来了!抽个时间,跟韩新月合一合……”

    楚雁潮拿起油印的剧本,看了看,忐忑不安地说:“看来,你这是硬性摊派了?”

    “对,”郑晓京干脆地说,“我对每个演员都明确交代:这是政治任务,为了班集体的荣誉,给我好好儿地演!”

    楚雁潮无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气,既然是“任务”而且“政治”,也就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这就是郑晓京跟他兜了一个大圈子、大谈了半天政治的真正目的?而有意思的是,郑晓京选择的剧目并不是眼下很时髦的《以革命的名义》而是《哈姆雷特》,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革命”之处。这个稚嫩的小政治家!

    郑晓京得胜回朝,雷厉风行地赶到宿舍。宿舍里只有韩新月一个人,她正拿着导演给她的剧本,煞有介事地练台词呢:

    姑娘,姑娘,他死了,一去不复来;头上盖着青青草,脚下石生苔。

    嗬啊……

    郑晓京一步闯进来:“哎,美丽的莪菲莉娅!”

    韩新月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下面的词儿:

    殓衾遮体白如雪,鲜花红似雨;花上盈盈有泪滴,伴郎坟墓去。

    郑晓京一拍她的肩膀:“咳!我不是在跟你对台词,是要通知你:哈姆雷特有了!”

    “有了?”新月的情绪突然被她从剧情中拉回来,男主角的人选也是她十分关心的问题,虽然一切都只不过是做戏,但是,她很难设想让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在舞台上对她说:“我的确曾经爱过你。”而她还必须照剧本回答:“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那会使她很别扭的。她迫不及待地问郑晓京:“哈姆雷特是谁?”

    “你猜猜!”郑晓京却要卖个小小的关子,为的是显示她这个导演物色演员的标准之高、工作之难、权威之大,“这个哈姆雷特是最有风度的,最有文学修养的,气质最内在的,英语也是最好的,刚才试了试戏,好极了,我想,美丽的莪菲莉娅一定会满意!”

    新月倒被她这天花乱坠的一通吹嘘弄得很茫然,她在脑子里把班上的十二个男同学都过了一遍,也想不出谁是那个“最、最、最”!她不耐烦了:“到底是谁呀?不合适我可不干!”

    “楚雁潮!”郑晓京突然宣布,并且在老师不在场的时候大胆地直呼其名,这有什么?在剧组里他也得归导演管。

    “啊,楚老师!”新月惊喜地叫起来,“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是他呢?只考虑同学……”

    “他不是自己说愿意当我们的‘同学’嘛,”郑晓京扬扬自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我的革命战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答应了吗?”新月担心地问。

    “答应了,答应了!”郑晓京兴奋地说,“我这台戏现在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儿!哎,‘五四’很快就要到了,你可得抓紧时间把词儿都背会,最好能和楚老师一块儿练,这样,就有个感情的交流,容易进戏……”

    “你放心吧,导演!”新月愉快地答应着,“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你交给的‘政治任务’!”

    楼道里传来一串急切的脚步声,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罗秀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差点儿撞到新月的身上!

    “哎,罗秀竹,”郑晓京冲着她说,“你就只好委屈委屈,跟在我旁边儿演个宫女了,噢?”

    罗秀竹却根本顾不上理她这个茬儿,气喘吁吁地嚷着:“快,快!韩……韩新月……”

    新月一愣:“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儿……”

    罗秀竹越急越说不清楚,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电话……叫你快回去!你爸爸……重伤……”

    “啊?!”新月突然像被雷电击中,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剧本《哈姆雷特》落在了地上!她的两手冰冷,瑟瑟发抖,慌乱地抓住罗秀竹的胳膊,“怎么……怎么……”

    “具体情况……我也没来得及问……电话很急,是你爸爸单位里打来的……”

    “我爸爸……现在在哪儿?”

    “已经送同……同仁医院了!”

    郑晓京当机立断:“韩新月,你赶快去吧!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一定要沉住气……”

    新月不顾一切地冲出宿舍,向楼下跑去!重伤?爸爸怎么会受了重伤呢?是烧伤?轧伤?撞伤?爸爸的工作是没有这些危险的,怎么会呢?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爸爸的重伤会到什么程度?……啊,一切都有可能,命运从来不怜惜任何人!可是,她不能失去爸爸啊,她自幼依赖的慈父,第一个英语老师,最坚决地支持她上北大的人,全家的顶梁柱……啊,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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