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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别(3)


  是该早些回京了吧。江南风物再好,又怎及京城呢?
  和敬这样想着,举目正见傅恒走过来,便问安道:“舅舅大安。”
  舅甥俩亲近,傅恒便问:“公主可否有空,一同走走。”
  “和敬回首看看殿内,颔首道:“好。我也正有话对舅舅说。”
  夜风习习,有栀子花和夜来香的气味幽幽传来。那雪白的香花气味太过甜郁,和敬素来不喜,不觉皱了皱眉头。
  傅恒也未留意,只关切道:“皇上还在生气?”
  和敬叹道:“被乌拉那拉氏气得狠了,—时转不过来,一直扬言要废后。舅舅,乌拉那拉氏如何了? ”
  “福灵安派人来回话,一路上安静得很,也没出什么大事。我只盼着平安回京,若在路上出了岔子…“
  和敬看着傅恒担忧的面孔,断然道:“那事情就闹大了。安静回了宫,出再大的事,紫禁城的墙那么高,什么也都捂住了。这事儿在杭州已经闹得够不堪了,可不能再传出什么有损圣誉的话来。”
  傅恒沉着道:“一切有我呢。只是公主,这几日令皇贵妃在皇上跟前很得脸吧。”
  和敬听得提及嬿婉,便有些不屑,“皇贵妃位同副后,便宜她了。”
  傅恒遥望嬿婉住处方向,不觉摇头:“那位的心气高着呢。一个皇贵妃之位,只怕犹不满足。”
  和敬的面色阴沉得如黑云压城,“让乌拉那拉氏继位皇后,已经不配。若她还想成为皇后与额娘比肩,那更是痴心妄想。这回的事少不得借了她的力,可若还想往上爬,我也容不得她。”
  傅恒闻言便笑了:“魏氏抵位皇贵妃,自然野心勃勃。只是她根基不足,少不得还想借公主之力。自然,公主与我都是不愿意的。”
  和敬用力点头,握紧了手指,“舅舅和我想的一样。令皇贵妃心性狡诡,借她的手做事可以,可若要借我们之力成为皇后,我万万不肯。我额娘才是皇阿玛身边最德行出众的皇后,谁也不配和额娘比肩。”
  傅恒眼底微有晶莹之色,“公主说得是。乌拉那拉氏登位皇后之日,我曾请公主忍耐。不为别的,只为她正得意,我们却力有不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她继位皇后,身膺荣光。”
  和敬姣好的面孔闪过一丝狠意,“可我从来没有忘记乌拉那拉氏带给额娘的伤心与痛苦。舅舅,我身上也流着富察氏的血,我怎能让富察氏的仇人永踞高位。不,她们永远都不能和额娘比。额娘才是皇阿玛最爱的女人,最贤德的皇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绝对没有。”
  傅恒轻轻拍着和敬的肩膀,平抚着她的情绪,二人默然相对,心意了然,这才各自散去。
  绛华馆里,太后的神色有些焦灼不安,手里光洁的白铜水烟杆显得一双手也有了岁月摩挲后苍老的痕迹。
  皇帝将要说的话已然说完,“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儿子此次奉皇额娘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额娘前不能恪守孝道。昨夜举动尤乖正埋,迹类疯迷。儿子只能先令其回京,在宫调摄。皇后行事乖违,无端顶撞,儿子哪怕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
  有一瞬间的感怀,有风清凉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他蓦然想起孤绝的少年时代,人人冷落他忽视他的时节,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予过他的关怀与照拂。那时节,他们是真心相待的母子,哪怕没有血缘的关系,亦彼此扶持着走了许多年。只是后来,他终于成了皇帝,她亦成了太后,彼此之间反而多了算计。
  算计着,算计着,这么多年了呵,这么精明而美貌的女人,原来也会老,也会着急,也会失了分寸与笃定。
  皇帝将要说的话已然说完,“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儿子此次奉皇额娘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额娘前不能恪守孝道。昨夜举动尤乖正埋,迹类疯迷。儿子只能先令其回京,在宫调摄。皇后行事乖违,无端顶撞,儿子哪怕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
  有一瞬间的感怀,有风清凉拂上了眼角,带了湿润的气息。他蓦然想起孤绝的少年时代,人人冷落他忽视他的时节,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予过他的关怀与照拂。那时节,他们是真心相待的母子,哪怕没有血缘的关系,亦彼此扶持着走了许多年。只是后来,他终于成了皇帝,她亦成了太后,彼此之间反而多了算计。
  算计着,算计着,这么多年了呵,这么精明而美貌的女人,原来也会老,也会着急,也会失了分寸与笃定。
  这样的念头如春藤缠绕上他的心间,他不自觉地走近了两步,如年少时般依恋,跪俯在了太后跟前,一腔子暖意和软弱填满了心上的缝隙,唤了一声,“额娘。”
  太后许久未曾听得皇帝这般动情呼唤,握着烟杆的手颤了一颤,凝神伤感道:“皇额娘你倒是天天叫,但这么个叫法儿,哀家真是许久没听过了。”太后有些出神,仿佛沉浸在对往事遥远而无法停止的追忆中,“你小时候,每日下了学,就急匆匆往哀家宫里赶,一见了哀家就这么唤一声‘额娘’,然后跟在哀家身边,总舍不得离开。那时候哀家真觉得,你就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皇帝声音低低的,带着雾水般的潮湿,“在儿子心里,您就是儿子的额娘。”
  太后的叹息带了悠长的尾音,有无限唏嘘,“有皇帝这句话,哀家就敢说话了。”她顿一顿,沉声道,“皇帝,你真的想废后?”
  皇帝无言,闭目叹息,手中毫无意识地蜷缩着。他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太后久久郁然,“废后乃是失德之举,于国祚更是不祥。想先祖顺治爷一生,最为人诟病的并非独宠董鄂妃,而是废了第一位博尔济吉特皇后。大清开国百年,废后的唯有这一次,皇上可不能步厢治爷的后尘啊!”
  皇帝的口气有些强硬,别过脸道:“失德的是皇后,不是朕!皇后生性不驯,屡屡冒犯于朕。还敢不顾国之大忌,亲手断发,朕实在忍无可忍。”
  太后懊丧地摆首,重重地敲了敲水烟杆。那水烟杆本是白铜铸成,极有分量, 此刻敲在紫檀桌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像远处云后有闷雷盘旋。“满人断发,一为国丧,二为夫丧。皇后出身大家,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太没有分寸了!”
  皇帝隐忍的怒意骤然爆发,手里捧着的茶盏一个不稳,茶水险险拨了出来,“皇后如此狂悖,朕如何还能容忍!”
  福珈伺候多年,何曾见过皇帝这副模样,不觉骇得脸色都白了,忙伏到皇帝身边,为他拂衣敛袖,手势轻巧,示意他安静下来。
  殿中静得只听得衣衫簌簌的声音。太后沉默片刻,静静道:“皇后失德,自然不能一味容忍。可若要废后,皇帝你自己的声名也会受损。夫妻本为一体,皇后又曾诞育子女。皇帝亲自废立皇后,天下臣民亦会不安。民间休妻尚要有七出之条,皇帝你要如何昭告天下,为何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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