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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最后漂泊(2)

“如果不嫌失礼,我倒想请问,您究竟是干什么的?”当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突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那个麻利的小媳妇,那小媳妇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小媳妇大概二十七八岁,身体很结实,黑眉毛,红红的脸蛋,红红的嘴唇上挂着亲切的微笑,嘴唇后面则闪烁着洁白、整齐的牙齿。

“您……您问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悲伤而又惊奇地嘟囔道。

“肯定是做买卖的。”那农夫很自信地说。这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四十上下,四方脸,长相很不笨,蓄着一部棕红色的大胡子,又宽又密。

“我不是做买卖的,我……我……moi c'est autre chose。”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凑合着反驳道,为了以防万一,他稍许落后半步,跟在大车后面,因而再向前走时已与那头奶牛并行了。

“肯定是老爷。”那农夫听到他讲外国话便认定道,接着拽了一下瘦马。

“难怪我们瞧着您像是出来散心似的,是吧?”那个麻利的小媳妇又好奇地问。

“这……您这是问我?”

“外来的老外常常坐火车到这里来,您脚上那双靴子也不像本地货……”

“是军靴。”那农夫自鸣得意而又另有所指地插嘴道。

“不,我不是军人,我……”

“这麻利的小媳妇太好奇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暗自生着闷气,“瞧他们打量我时那副模样……mais enfin……总之,也真奇怪,倒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似的,其实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呀。”

那麻利的小媳妇跟那农夫窃窃私语了一阵。

“要是您不见怪,我们说不定可以给您捎个脚,只要您乐意。”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蓦地醒悟。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我非常乐意,因为我很累了,不过我怎么爬上去呢?”

“真乃咄咄怪事,”他暗自想道,“我挨着这头奶牛走了这么长时间,竟没想到搭他们的车……这‘现实生活’具有某种非常典型的意味……”

但是那农夫仍旧没有让马停下。

“您要上哪?”他有点不信任地打听道。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一下子没听明白。

“准是上哈托沃吧?”

“哈托夫?不,不是去找哈托夫……我跟他不十分熟;虽然听说过。”

“哈托沃村,一个村庄,离这里九俄里。”

“村庄?C'est charmanl,,难怪我好像听说过呢……”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一直在走路,他们也一直没让他上车。一个天才的猜测闪过他的脑海:

“你们大概以为我是……我有护照,而且我是教授,也就是老师,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不过比小学老师大。我是大老师。Oui, c'est comme ?a qu'on peut traduire.我很想搭你们的车,而且我可以给您买……我可以为此给您买瓶酒。”

“想跟您要半个卢布,先生,路不好走。”

“要不然的话,我们就吃亏吃大了。”那个麻利的小媳妇插嘴道。

“半个卢布?那好吧,半卢布就半卢布。C'est encore mieux, j'ai en tout quarante roubles, mais……”

那农夫让大车停了下来,他们俩一齐使劲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拽上了大车,让他挨着那农妇坐在麻袋上。他的思想跟旋风似的没有离开过他。有时他自己也觉得他似乎非常心不在焉,想的东西根本不是应该想的,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意识到自己脑子有病而且思维力衰退,使他有时感到十分沉重,甚至委屈。

“这……让牛跟在后头,是怎么回事?”他突然主动问那个麻利的小媳妇。

“您怎么啦,老爷,好像没见过似的。”那农妇笑道。

“在城里买的,”农夫插嘴道,“我们那牲口,怪不怪,打春天就死了;得了牛瘟。我们周围的牲口全死了,统统死了,一半也没剩下,真想大哭一场。”

于是他又抽了一下陷进车辙里的瘦马。

“是的,在我们俄国常常发生这样的事……而且一般说我们俄国人……嗯,是的,常常发生。”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没有把话说完。

“既然您是当老师的,那您到哈托沃去干吗呢?该不是还要到远处去吧?”

“我……我倒不是要到更远的地方去……C'est à dire,我要去找一个商人。”

“大概到斯帕索夫去吧?”

“对,对,正是要到斯帕索夫去。不过,这也无所谓。”

“既然您要到斯帕索夫去,而且是走着去,那,穿着您这双靴子,够您走一星期的了。”那位麻利的小媳妇笑道。

“是的,是的,这也无所谓,mes amis,无所谓。”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

“这些人的好奇心也太强了嘛;不过,这小娘们倒比他会说话,而且我注意到,从二月十九日以来,他们说话时用的词也有了稍许改变,而且……而且去不去斯帕索夫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我会付给他们钱的,那他们干吗还要唠唠叨叨地问个没完呢。”

“既然去斯帕索夫,那就得坐船。”那农夫还唠叨个没完。

“倒也是,”那小媳妇来了兴致,又插嘴道,“因为坐马车去得沿湖绕个大弯,多走三十俄里地。”

“四十。”

“明儿个两点,您在乌斯季耶沃正好可以赶上轮船。”小媳妇接茬道。但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固执地闭口不答。于是那两个爱问东问西的农人也只好闭上了嘴。农夫不时拽拽那匹瘦马的缰绳;那农妇间或简短地跟他交谈几句。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打起盹来。当农妇把他推醒,他看见自己已经到了一座相当大的村庄,正停在一座有三个窗户的木屋门口时,不觉非常吃惊。

“打盹啦,老爷?”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啊,好吧!嗯……无所谓。”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叹了口气,下了大车。

他闷闷不乐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周围是一片农村的景象,他感到很奇怪,不知怎么感到怪别扭似的。

“还有半个卢布,我都忘啦!”他带着一种异常匆忙的姿态向那农夫说道,看来他已经害怕跟他们分手了。

“进屋再算吧,请进。”那农夫邀他进屋。

“这里舒服。”那小媳妇鼓励道。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台阶。

“这怎么行呢。”他非常莫名其妙而又胆怯地低语道,不过他还是跨进了木屋。“Elle l'a voulu,”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心,可是他忽然又忘了一切,甚至忘了他已跨进木屋。

这是一座敞亮而又相当清洁的农民木屋,有三扇窗和两个房间;这说不上是大车店,而是一间供打尖歇脚的木屋,熟悉的过往旅客根据老习惯常在这里打尖。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大大咧咧地走进正厅,也忘了向主人问好,就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与此同时,经过三小时在潮湿的空气里的跋涉后,现在,一种异常愉快的温暖感突然传遍了他全身,甚至连在他背上短促地掠过的一阵阵冷战(那些特别神经质的人,在发寒热病时,从寒冷处来到温暖的房间,这现象十分常见),也使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快感。他抬起头来,看见女主人正在炉子旁忙着煎薄饼,热气腾腾的薄饼的香味,使他的嗅觉顿时愉快地痒痒起来。他像孩子似的微笑着,凑到女主人身旁,忽然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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