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了不起的普通人

　　我们身边总有这样的孩子，学习不好，秉性善良，有点懦弱，但是看到不对的事情，就是胆小也要和人家呛呛两下。他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或者说他没有给理想生长的机会，他就待在父母身边，生活在这块土生土长的地方，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起生活的街坊邻里，他的愿望很朴素，也很崇高，他想让身边人，都活得好一点。

 

　　他的命运似乎没得选择，好像在哨声一响，人群轰然散去，举目望去，就剩下了他，一脸茫然。一个穷人家庭，在改革的浪头，父亲与哥哥姐姐都在壮年时期离开了家，只有他留在母亲身边，留在这个老房子里。

 

　　一次在车站。他的父亲和他大吵一架，说他没有哥哥姐姐优秀，也有他自己的原因，虽然顾家辛苦，还是能够抽出时间学习。这一架，周秉昆三年没有和父亲通信。

 

　　这让我想到我的妹妹。我们家，两个姐妹，我读了大学，妹妹只读到了初中，后来我们在说起从前时，她总说爸爸更重视我，说我没怎么吃苦，我就像周秉昆的父亲一样说是她自己不努力，如果想努力就有希望。

 

　　可是我后来才明白些，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想不想，在成长过程中，有一些很难意识到的心理细节让她们不知不觉地做出来了一些无我的选择。我记得妹妹说你学习好，还认学，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不爱学习，咱爸供我也浪费钱，我想早点工作挣钱。她说那话的时候，和周秉昆很像。原来，并不是学习好有出息才是好孩子，那个学习不好但是想早点挣钱的孩子也更加懂事疼人。

 

　　从来也没有带着全家人去给邻里拜年的爸爸，带着一大家子去拜年，大家都夸市长哥哥和教授姐姐，唯独没提他。他是难受的。

 

　　他一心也想要一个编制，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爸高兴。他一路从酱油厂的小职工，走到有编制的小领导，他不靠任何人，只凭借自己走到了这一步，还让父母住上了大房子。他很有出息的哥哥姐姐，却都没有带给家里一点好处，反而永远是忙碌，永远是自身难保。

 

　　但是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在他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儿子周楠在美国被枪杀，亲生父亲骆士宾找他算账，在争执打架中，骆士宾意外身亡，他落得个过失杀人罪，判了九年。

 

　　九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九年，他正值壮年，等他出狱的时候，也已年过半百。

 

　　我们之所以对他多舛的命运感到难过，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努力生活着的好人，孝敬父母，疼爱妻儿，帮助朋友，纵使有两个可倚靠的哥哥姐姐，也从不放弃自我奋斗，在糟心的事情接二连三地落在他头上时，他也都抱着最朴素的心愿迎难而上。他承受了姐夫的“文字狱”，照顾植物人母亲也没有怨言，妻子的不堪往事不断纠缠他的生活，让他只会更加心疼妻子，兄弟没房子没工作，他就腾房子免费给他们，帮着求人找工作。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老天对他如此不公呢。

 

　　正像歌词说的：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命运的站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人像雪花一样，飞很高，又融化。

 

　　他在狱中十分颓丧，说自己连个普通人也没有做好。

 

　　但是我觉得他做得太好了，比他的哥哥姐姐都好。在千字文中，有一句：盖此身发，四大五常。说人的一言一行要符合五常，即仁义礼智信。周秉昆没有多少文化，他也不会知道仁义礼智信的五常准则，但他所践行的正是这些。

 

　　正因为如此，他蹲监狱，会有人不断地来探望他。好心报喜不报忧的朋友，发了工资就会给郑娟的哥哥姐姐。有从南方回来专程看他的服务员，是当初犯了错误他也网开一面的人；有专门为郑娟要回摆摊工具，又帮忙办了营业执照的小龚叔叔，是他当初为小龚叔叔求情，不仅保住了职位又升了官；有七十多岁连夜坐火车，等了一个上午去为周秉昆求情的老编辑，是周秉昆曾经为了保他而把罪行全揽在身上；有得知周秉昆抽烟不见家人的老干部，不忍看他颓废而彻夜未眠，只为了劝他。

 

　　这都是周秉昆作为一个普通的好人，在日积月累的行善积德中得来的回报，所谓患难见真情，一个人在落魄的时候，能够看到这么多的温情，何尝不是一种优秀。

 

　　而能够做到这样一个好人，何其艰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