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不祥的上午(4)
时间:2022-02-20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次
立刻开始了对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惩罚。唉,他从看到他那美丽的妻子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到了这点。她面色开朗,带着迷人的微笑,迅速走到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身边,向她伸出她那戴着美丽手套的纤纤玉手,向他说了一大堆十分动听的表示欢迎的话——倒像她这整个上午关心的就是尽快回来,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作一番亲切的表示似的,因为她终于在自己家里看到了他。对于今天上午的搜查,她连一句含沙射影的话也没有,倒像她对此毫无所知似的。她对丈夫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向他那面瞟过一眼——倒像这客厅里根本没有他这人似的。此外,她还立刻威严地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没收了,把他带进了客厅——倒像他从来没有与连布克发生过任何交涉,即使真有什么交涉,也不值得继续下去似的。我要再重复一遍:我觉得,尽管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举止高雅,可是在这件事上还是再次犯了个大错误。这回帮了她大忙的是卡尔马津诺夫(由于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特邀,他也参加了这次郊游,因此,尽管是间接的,也终于对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作了一次拜访,因而使她——她一直感到很沮丧——感到非常高兴)。还在房门口(他进门最晚),他一看见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就叫了起来,张开双臂向他跑了过去,甚至还打断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话。 “久违久违!终于见到了您……Excellent ami。” 他开始与他亲吻,不用说,只是伸过了面颊。感到尴尬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只好亲了亲它。 “Cher,”他对我说,已经是晚上了,他想起了当天发生的一切,“我当时在想:我们中间谁更卑鄙呢?是他(他拥抱我的目的是为了当场给我难堪),还是我(我蔑视他和蔑视他的脸蛋,可是却立刻去亲吻它,虽然我本来是可以别转脸的)?……呸!” “快说说,快说说您的一切。”卡尔马津诺夫慢腾腾地、拿腔拿调地说道,倒像可以一下子把二十五年来的全部经历统统告诉他似的。但是这种愚蠢的、轻浮的做法却以一种“高雅”的风度出现。 “您想,我跟您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莫斯科欢迎格拉诺夫斯基的宴会上,从那时起已经过了二十四年……”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非常通情达理地(因而,也是很没有高雅风度地)开口道。 “Ce cher homme,”卡尔马津诺夫显得过分友好地伸出一只手来搂住他的肩膀,吵吵嚷嚷而又亲昵地打断了他的话,“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快带我们到您那儿去,让他坐下来好好说说。” “然而我跟这个爱发脾气的老娘们从来就没有彼此接近过。”当天晚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气得发抖地继续向我诉苦,“我们几乎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他了……不消说,他也同样恨我……” 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沙龙很快就高朋满座。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显得特别激动,虽然她竭力装做十分淡漠的样子,但是我抓住她两三次投向卡尔马津诺夫的憎恨的目光,和两三次投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愤怒的眼神——她早就对他怒形于色了,这愤怒是出于嫉妒,出于爱:假如这次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略有疏忽,让卡尔马津诺夫在众人面前把自己比下去了,那,我觉得,她非立刻跳起来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我忘了交代,丽莎也在这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高兴,这么欢天喜地和这么幸福过。自然,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也在这里。接着我在通常组成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扈从的那一群年轻的女士和接近放荡的年轻男士们中间(他们把这放荡当成了活泼,而把一钱不值的犬儒主义当成了智慧),我发现了两三个新面孔:一个是外地来的很会溜须拍马的波兰人;一个是德国大夫;一个很健康的老人,时不时为自己说的俏皮话快乐地大笑;最后则是一位来自彼得堡的年轻的公爵少爷,他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副国家要人的派头,穿着非常高的衣领。不过看得出来,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非常重视这位嘉宾,甚至担心自己的沙龙招待这样的客人不够气派…… “Cher monsieur Karmazinoff,”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装模作样地在长沙发上坐下,突然毫不亚于卡尔马津诺夫似的拿腔拿调地说起话来,“Cher monsieur Karmazinoff,我们过去那个时代抱有某种信念的人,虽然已相隔二十五年之久,他的一生想必显得很单调……” 那位德国大夫大声而又时断时续地大笑起来,听去就像马叫,显然他认为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说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话。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故作惊讶地看了看他,可是对他并未发生丝毫效果。那位公爵也把他的整个衣领向那位德国大夫转了过来,并带上夹鼻眼镜看了看他,虽然对他一点不感兴趣。 “……想必显得很单调。”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故意重复了一遍,并且把每个字都拖得尽可能长和不拘礼节。“我在这四分之一世纪中的全部经历也是这样,et comme on trouve partout plus de moilies que de raison,加之因为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所以结果我在这整个四分之一世纪……” “C'est charmant, les moines,”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转过身去向坐在她身旁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悄声道。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高傲地瞥了她一眼作为回答。但是卡尔马津诺夫却受不了这句法国话取得的成功,因而迅速而又刺耳地打断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话。 “至于我,我在这方面倒颇心安理得,我住在卡尔斯鲁厄已经第七年了。去年,市议会决议铺设一条新的排水管道,当时我心里就感到,这条卡尔斯鲁厄的排水管比我亲爱的祖国……在所谓改革的整个时期出现的所有问题还要亲切而且宝贵。” “我只能表示赞同,虽说是违心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意味深长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兴高采烈——谈话逐渐变得既深刻而又带有倾向性。 “是排除污水的管道吧?”那大夫大声问。 “排水管,大夫,排水管,当时我还帮助他们作过设计。” 大夫扯开破锣嗓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大家也跟着笑,不过这回是笑大夫,而大夫居然没有察觉,还十分得意,因为大家都笑了。 “请允许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卡尔马津诺夫。”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急忙插嘴道,“卡尔斯鲁厄一如既往,可是您却故弄玄虚地骗人,这一回我们可不会相信您啦。俄国人中,俄国作家中,是谁推出了这么多最具有现代意味的典型,提出了这么多最具有现代意义的问题,指出了构成当代活动家典型的那些当代的主要特点呢?这是您,仅仅是您,而不是任何其他人,而在这以后您却要我们相信您对祖国漠不关心,而对卡尔斯鲁厄的下水道却感到浓厚兴趣!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