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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色烈(上)

如懿传(第六册)>   第十一章 朱色烈(上)

  自从豫妃失宠,香见与嬿婉平分春色,宫里渐渐也安静些。只是茶余饭后总有嫔妃爱拿豫妃当笑话,既是封妃,也是失宠,惹得永和宫门庭冷落,寂寂长久。不觉叫人想起曾经永和宫的主位玫嫔,也不过盛极一时,便随风凋落。其实也无他,恰如汹捅的波涛之后总会坠入深沉的平静,而潺的静涴水深流之中,也会有偶尔落下的碎石,激起涟漪荡漾。曾与她争锋一时的恂嫔,却未因豫妃的失宠而迎风争上。仿佛随着当日被豫妃夺宠,她也无喜无优,沉寂了下来。由着香见与嬿婉擅宠一时,花开各表。乾隆二十六年的夏日与往年并无不同,其时天方入夏,暖阁内的六棱花长扇窗格上蒙着薄薄的浅银色翠影纱,因着午后熏风暖暖,淡青色的湘妃竹帘也高高卷着。庭院里的栀子花洁白芬芳,被风一扑,迎面拂来阵阵沾染着阳光气息的蓬勃花香。初夏的暑气尚且不重,是一种热闹的融融的甜味,与乳色的阳光绞在一起,连宫殿的瓦釜飞甍都带着流光错彩的印迹,连庭下梧桐都染上含翠沐金的华彩。如此,花气与初夏甘冽的暑味重叠纵横,一室内皆是清通敞亮。如懿虽已不大理事,但偶尔也会翻阅敬事房的记档。长日无事,她便只穿了家常的玉色碧罗点栀子花绣袍,一头乌丝松松绾着,斜插了一支通透琉璃簪,垂着碎红宝流苏,叫日光一映,连带燕尾后的翠钿都跟着微微一粲。这般打扮,简丽而不落俗,也不算全消磨了心气。她看了数页便疑惑,“皇上曾经也算宠爱恂嫔,如今怎么倒不理会了?”
  忻妃落了产后失调的症候,终日病恹恹的。她坐在如懿下首,八公主被海兰抱在怀中逗弄,忻妃吃力地笑了笑,“再宠爱也不过如此,新鲜劲儿过了就丢开手了。”
  手边的翠眉镶金华小胆瓶中斜斜插着一束大红的石榴花。那样明艳的深绿嫣红金彩,逗得八公主看个不止。海兰拔下发髻上一枚青金蝴蝶米珠花引着八公主,一壁笑道:“旁人说这个话也罢了,你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自己的孩子,也说这样的丧气话?”
  忻妃定定地坐着,产后的病痛虚弱缠得她瘦骨伶仃,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绮霞缎长衣虚虚地笼在身上,宽大得不着边际。越发衬得她面色无华,唇白目滞。因着瘦,她的颧骨高高地耸起,原本一双点漆明眸空落落地张大在面孔上,无神而空洞。
  如懿小指上的纯金镂空织花锻雕护甲轻轻划过暗红的档本面,安慰道:“你拼尽辛苦生下八公主,产后失调皇上也是心疼。你还年轻,本宫会叫江与彬细细为你调理,待好起来了,再生一个阿哥与八公主做伴。”
  忻妃勉力一笑,“从前年轻不懂事,总以为仗着年纪小得皇上的宠爱。如今,也不过是挣命罢了。唉,臣妾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是可怜八公主年幼,为她熬一日是一日吧。”
  海兰亲昵地吻了吻八公主粉嫩的额头,怜惜地看着忻妃,“你为了生八公主大出血失调,但好歹还有你阿玛,八公主有你和这位外祖在,必不会吃亏。等你身子好了又能侍寝,皇上必会格外疼借你的。”
  话虽如此,忻妃也只是苦笑,“话是这般说,皇上也疼爱公主,可能不能侍寝,到底差了一层。八公主这么大了,皇上尚未给个封号,可见未曾上心,只顾着令贵妃的几个儿女罢了。说到底,所谓恩宠,不过是夜夜相亲,否则皇上眼里臣妾也是可有可无。其间厉害,愉妃姐姐不也清楚?”
  海兰垂着脸,静静不语。如懿托腮凝神,“你的辛苦委屈咱们都知道。可恂嫔难道不知?她原比豫妃年轻,只是不大会得狐媚,随遇而安得很。如今豫妃失宠,本该她东山再起,却这般默默。本宫方才瞧她侍寝的记档,初入宫最盛时十日有三次,如今小时年了才一次。便是有容嫔这般擅宠,也不该如此啊。”
  海兰的话不无道理。自从容嫔绝了生育,皇帝对她的狂热便渐渐淡了几分,虽然还是这般轻怜蜜爱,宠遇隆重,可到底克制了许多。对于六宫嫔妃,也是雨露均施,颇为眷顾。所以除却或病或失宠的几位,恂嫔的冷遇,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只是话虽如此,如懿失宠,忻妃抱病,能与皇帝见上的,也唯有子凭母贵的海兰了。因着永琪得力,皇帝对着海兰也越来越肯假以辞色。所以宫中嫔妃,除了对着协理六宫甫又生了十五阿哥永琰的嬿婉毕恭毕敬,其次便是最尊重海兰了。
  也因为海兰的位分持重,如懿便是失宠,还能维持着温水一样平淡的生活,无人惊扰。为解如懿的忧闷,海兰便常过来,有时也携着同样寂寞的忻妃,一同理线、绣花、作诗、煎茶,逗着八公主,或是说说永璂的日常琐事。秋日的午后听风吹落叶声,暑天的黄昏一起吃冰水湃过的新鲜果子,还有容嫔处送来的哈密瓜,倒也安闲。
  因着起了疑虑,偶尔海兰独自与皇帝相对时,也会问一句,“近日姐妹们在一处,臣妾倒见恂嫔仿佛瘦了些。”
  皇帝将海兰新绣的一枚翡翠色绣袋流苏坠系在身上,不以为意道:“是么?朕倒有些日子不曾见她了。”
  海兰替他理顺了明黄米珠流苏,小心翼翼拣了话道:“恂嫔独自在宫中,家乡亲人也离得远,格外孤苦。臣妾偶然看见她孤身一人,也觉得可怜。”
  皇帝原低头看着绣袋上的花纹,闻言不觉冷笑,“怎么?她也给你脸子瞧?朕一向自诩不曾薄待身边人,唯她气性大。朕刚宠她时却还好,后来豫妃得宠,朕冷落她些,后来再去,却对着朕连个笑脸也没有了。既如此,朕去瞧她脸色么?”
  海兰蕴了含蓄的笑,“是。恂嫔的性子是内向些,也不大与人说话,却没有冒犯臣妾。听人说她无事便在自己宫里拉马头琴,臣妾怕她存了什么心事…”
  皇帝摆手不耐道:“她拉着马头琴便能自得其乐,朕又何必过分宠她,若是宠得多了,难保不是第二个豫妃!也别叫她以为博尔济吉特氏失宠,她霍硕特部就能给朕颜色看了。”他缓一缓口气,“再者,她是霍硕特部的女儿,朕当年纳她,是为了安霍硕特部的心,要他们真心驯服。所以朕会给她颜面,不会薄待。但进了宫,宠是自己争的,难不成还要朕迁就她?”
  海兰见皇帝不豫,忙扯了话头说起永璂与永琪读书之事,皇帝便也撇过不提了。
  这一夜细雨微凉,六月初的时节,细雨蒙蒙,染湿流光,紫禁城底下的万物便坐转作了凌然的昏黄。皇帝本欲留海兰在养心殿用膳,奈何海兰记挂着永璂早起咳嗽了两声,放心不下,便辞了离去。
  入夏后皇帝兴致颇好,又思念和敬公主,常叫她携子入宫,祖孙三代同乐。和敬早年长居深宫,一草一木皆是旧情,更喜陪着皇帝在长春宫中坐坐,有时傅恒也作陪,一同说及孝贤皇后在时的往事,睹物思人,常常一陪就是一整日。这般圣宠,便是几个皇子也不及,人人都道是孝贤皇后的缘故,恩及公主,更惠泽富察氏全族。,于是宫中人等对和敬公主奉承更甚,恨不得亲身巴结,可和敬的性子是目下无尘,也甚少将人放在眼中,只是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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