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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艺会之前(5)

“锦上添花。”修道院派来的那个修士忍不住说道。

“给这人一杯加糖的。”谢苗·雅科夫列维奇突然指了指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仆人斟了茶,错误地把茶端给了戴夹鼻眼镜的那个花花公子。

“给高个儿,给高个儿。”谢苗·雅科夫列维奇纠正道。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接过茶杯,微微一鞠躬,行了个军礼,喝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我们那帮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丽莎突然对他说,“刚才跪着的那位先生走了,您跪到他那地方去。”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她。

“我求您了,您会使我很高兴的。我说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她突然固执地、执拗地、热烈地像开机关枪似的说道,“您一定得跪,我一定要看见您跪着的样子。如果您不跪——以后就别见我。我一定要,我一定要嘛……”

我不知道她想用这说明什么,但是她提出这要求时很固执,毫无商量余地,就像犯病似的。下面我们将会看到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把她特别是近来常常发作的任性理解为她对他常常爆发的一种盲目的恨,倒不是出于恼怒——相反,她尊敬他,爱他,敬重他,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而是由于一种特别的、无意识的恨,而且这恨有时候她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默默地把那杯茶交给了站在他后面的一位老太太,推开大栅栏上的小门,未经允许便自动跨进谢苗·雅科夫列维奇轻易不让人进去的内室,在众人眼皮底下,跪倒在房间中央。我想,他那颗温和而又淳朴的心,因丽莎那乖张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存心给他难堪的行径而受到极大震动。也许,他在想,她看到她坚持让他蒙受的羞辱,她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当然,除了他以外,谁也不会横下心来用这种既天真而又冒险的办法来纠正一个女人的错误。他跪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高傲而又不动声色的神态,个子高高的,笨手笨脚,样子很可笑。但是我们那帮人都没有笑;由于这举动太出人意料了,因而产生了痛苦的效果。大家都望着丽莎。

“圣油,圣油!”谢苗·雅科夫列维奇喃喃道。

丽莎陡地脸色发白,一声惊呼冲进了木栅栏。这时发生了一个迅速的、歇斯底里的场面:她使出全身力气开始把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拉起来,伸出两手,抓住他的胳膊肘,使劲拽他。

“起来呀,起来呀!”她好像失魂落魄地叫道,“马上站起来,马上!您怎么敢下跪呢!”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由跪姿微微起立。她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上臂,凝神注视着他的脸。她的目光透出了恐惧。

“美目盼兮,美目盼兮!”谢苗·雅科夫列维奇再一次重复道。

她终于把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拽到木栅栏外面,在我们这帮人中产生了强烈的骚动。原来坐在我们那辆马车里的那位太太,大概想打破刚才产生的印象,第三欢响亮而又尖叫般地问谢苗·雅科夫列维奇,脸上依旧挂着做作的笑容。

“怎么啦,谢苗·雅科夫列维奇,难道您还不肯开开‘金口’对我说点什么吗?我可一直满心指望着您哪。”

“×你,×你……”谢苗·雅科夫列维奇突然对她说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这话说得很粗野,而且说得异常清晰。我们那帮太太小姐们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往外跑,男伴们则哄堂大笑。于是我们这次拜访谢苗·雅科夫列维奇之旅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这时候,听说,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纳闷的事,不瞒你们说,我之所以这样详细地提到这次旅行,多半是为了这件事。

据说,当大家鱼贯而出,急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丽莎由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搀扶着,突然在房门口,在拥挤中,碰到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应当说,自从星期天上午她晕倒以后,他们俩虽然不止一次地见过面,但彼此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相互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看到他俩在房门口碰见的情形:我觉得,他俩停下了脚步,迟疑了片刻,有点异样地彼此看了看。但是也有可能在人群中我没有看清楚。相反,有人却说,而且态度非常严肃,说什么丽莎先是瞧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一眼,接着便迅速举起手来,对准他的脸,倘不是后者躲得快,她肯定会给他一记耳光。也许是她不喜欢他的面部表情或者他的某种讥讽的神态,尤其是现在,发生了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的这段插曲以后。不瞒你们说,我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大家都说他们看见了,虽然当时一片混乱,他们根本不可能看到此事,除非有些人眼尖。不过这事我当时是不相信的。不过我记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在整个归途中神色黯然。

几乎就在同时,就在当天,终于实现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与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会面。这次会面,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酝酿已久,而且早就通知了她的这位故交,但是不知为什么又一再拖延,一直拖到今天。他们是在斯克沃列什尼基见面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来到她城郊的府邸后一直有操不完的心,直到头天晚上才最后决定,即将举行的游艺会将在首席贵族夫人家举行。但是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脑子动得快,她立刻明白过来,谁也无法阻拦她在游艺会之后再另外举行一次游艺会,不过地点已经改到斯克沃列什尼基了,她可以把全城人再召集拢来。到时候大家就可以亲眼目睹,谁的府邸更漂亮,哪儿招待客人更周到,哪儿举行的舞会更高雅。总之都认不出她来了。她好像换了个人,她过去是高不可攀的“一品夫人”(这是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奉送她的雅号),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普通而又喜怒无常的上流社会的女人。然而,这不过看起来这样罢了。

她来到这座空宅以后,便在她忠心不二的老仆人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和一个见过世面而且又是装潢专家的名叫福穆什卡的陪同下,巡视了所有的房间。开始了商量和考虑:从城里的府邸运些什么家具来;还该有些什么摆设和油画;把它们摆放和悬挂在哪儿;温室和鲜花该怎么安排和布置才最合适;新帷幔该挂在哪儿,酒吧该安排在什么地方,设一个还是设两个?等等,等等。正在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便派马车去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接了来。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早就接到了通知和做好了准备,而且每天都在等着像今天这样的突然邀请。他坐上马车时画了个十字,他的命运如何就看今天了。他是在大客厅里遇到自己的朋友的,她正坐在壁龛里的一张小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张大理石小桌,手里拿着铅笔和纸——福穆什卡正拿着一把尺在丈量楼座敞廊和窗户的高度,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则记下尺寸,并在页边上做了记号。她一面不停止工作,一面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点了点头,当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问候的话以后,她便匆匆地向他伸出手,头也不抬地向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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